熙丰七年,一月十二。
午日风轻,云卷云舒。
江府,正堂。
“陛下。”
“燕王殿下。”
江昭抬着手,就要行礼。
却见官家赵策英与燕王赵伸父子二人,一人居于主位,一人居于左首。
这却是君王省视,以示重视。
江昭称病,这是在演戏。
这一点,君臣二人都是一清二楚。
但,从客观上讲,江昭也是宰辅重臣。
称病归称病,其他一些该做的戏,也必须得做足。
探望、安抚、赏赐,其他重臣病重该有的东西,一样也不能少。
甚至于,还得更重一些,以示荣宠。
“免了。”
赵策英一脸的平和,摆了摆手。
“太傅,你没事吧?”
一道稚嫩的呼唤,却是燕王赵伸。
“文武大臣都说你病了,说是偶染了风寒。”
“我问了太医院的人,太医们都说这是重病。”
时年五岁的燕王赵伸,小脸上尽是挂念,以及泛着些许担忧,关怀非常。
“小病而已。”
江昭平和一笑,不禁心有欣慰:“太医来看过了,说是并无大碍,养一养就好了。”
孩子天性,关怀备至,自是不可能演出来的。
乖巧而孝顺的孩子,没有谁会不喜欢。
“这样啊!”
赵伸松了口气,连连点头:“那就好。”
“呼!”
赵策英注目着一切,呷了口清茶,认真道:“朕此来,除了探望病情以外,主要还是为了咨询政事。”
“子川之才,千古罕见,实为国之干城、社稷柱石,还望莫要心怀顾虑,直言不讳,以作国策。”
仅此一言,江昭便是心头了然。
此次,赵策英主要就是为了咨询政事。
毕竟,称病一事,君臣二人都心有默契。
所谓的病情,自然也是纯粹的无稽之谈。
探望病情是假,咨询政事是真!
不过,这也不稀奇。
主要在于,大周的摊子实在是太大了!
一府两京一十五路,还涉及变法革新。
涉及方方面面,要想玩得转,难度可着实是不低。
此外,一旦江昭走了,天下人肯定都会猜疑其称病自贬的缘由。
其中压力,可一点也不小。
特别是继任者,基本上是得做好身败名裂的准备。
做好了,那是大相公打下的基础。
做得不好,那纯粹就是继任者菜,从而导致民怨沸腾!
“臣智识有限,恐有思虑不周之处,还望陛下见谅。”
一念万千,江昭便应了下来。
一些较为重要的事情,也可趁此机会安排下来。
赵策英扶手正坐,沉吟着,注目于左首之位。
“子川以为,燕王如何?”
嗯?
这问题……
江昭不禁眯了眯眼睛。
作为皇帝,赵策英可不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江昭了然,恭声道:“燕王,一向聪颖,自有莫大胸怀,可容天下万物。”
“可为储君否?”赵策英淡淡一笑,又问道。
“百年国祚,储君大都是十岁以上。”
“不过,燕王聪颖,立为储君,未尝不可。”江昭一脸的严肃。
“好。”
赵策英点头,俨然有了成算。
江昭望着,心头也不免松了口气。
若是赵伸可借此机会立为太子的话,那他的托孤大臣基本上是稳了。
这叫什么来着?
未来可期!
“储君……是什么?”赵伸有些好奇的插话道。
“储君就是太子。”赵策英温和道。
“太子?”
“太子好啊!”
赵伸眼前一亮,高兴道:“父皇,儿臣就要当太子。”
时至今日,赵伸已然启蒙了相当一段时日。
对于一些关于皇室的知识,也有了一定的初步印象。
太子,就是皇子里面最厉害的。
最起码,赵伸是如此认为的。
“好啊!”
赵策英沉稳一笑,应了下来。
关于立燕王赵伸为太子,算是他心中早就有准备的事情。
这一点,从让其与大相公江昭接触,其实就已经有了苗头。
寻常皇子,就连出府都难,更何况与百官之首建立深厚感情?
此外,燕王封号,也是一种苗头。
当然,真正的下定决心定下来,还得是今日。
这主要是有两个缘由:
一方面,自幼时起,赵伸的定位就是储君。
另一方面,却是为了安抚大相公江昭,让其安心。
燕王赵伸封太子,也即注定了江昭不会缺起复的机会。
赵策英挑眉,轻描淡写的定下储君,并未在此事上过多停留。
“变法新政,如何维系?”
这也是一道让他颇为犯难的问题。
大相公江昭,这位可是无可置疑的变法唯一核心。
如今,江昭猛地遭贬,不免会让一些人心头胡思乱想。
支持变法的人,可能就此心生惶恐,动摇变法心志。
反对变法的人,也可能就此卷土重来,平白掀起风波。
难哦!
仅是一刹,江昭便已心有稿腹。
象征性的皱了皱眉头,江昭缓缓道:
“臣有三策。”
“下策,让国子监刊印报纸,以作宣传,自可安稳人心。”
“此策,缺点是见效太慢,效果也不一定好。”
“中策呢?”
对于下策,赵策英也是一样的观点。
纯粹的宣传,效果肯定不会太好的。
“中策,官家时常念叨新政,亦可安稳人心。”江昭认真道。
这其实就是扩大版的宣传法子。
以皇帝权威结合宣传,效果肯定是比报纸要好一点。
“不好。”赵策英摇了摇头,还是不太满意:“上策呢?”
江昭眯着眼睛,面色渐渐严肃起来。
旋即,重重道:
“杀!”
上策,就是杀人!
反对者卷土重来?杀!
中立者蛊惑人心?杀!
杀人,从来就是建立威慑力最直接的办法。
杀上一批人,自可让天下人察觉到官家仍是在坚定的支持变法,维系变法。
如此,自可安稳人心。
简单直接,而且效果非同寻常!
当然,这也就存在一个问题:
赵策英是会杀官员的人吗?
嗯……毫无疑问,肯定是会的!
熙丰元年,为了废立皇后,连内阁大学士都贬了一人,就连已入太庙的老太师王祐,都受到了影响,就此被移了出去。
熙丰二年,但凡敢撬动银行的茶商,无一例外,皆是抄家灭门。
熙丰四年,江昭遭到刺杀,连抄将门勋贵几十户,轻者灭门,重者诛连三族。
那可是几十户“世袭罔替”的铁帽子!
此外,熙丰四年、熙丰六年,更是两次御驾亲征,统兵杀伐。
这样的皇帝,从来都不缺杀性。
至于说,身患重病,有没有可能影响其心中的决定?
只能说,病了杀得更狠!
果不其然。
上策一落,赵策英就连连点头。
“好!”
“朕知道了。”
俨然,上策让其非常满意。
“其三,近两年,可宜施行新政?”赵策英继续问道。
这却是在问江昭的意见。
江昭被贬,属实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赵策英的意思,却是如果在江昭本来的计划中,近两年有不得不施行的新政的话,可以将新政托付给他。
“本来,也该有两道政令。”
江昭一脸的平静:”一道关于科考革新,一道关于土地改革。”
赵策英点头,一副求教的模样。
“关于科考革新,庆历新政有过相关政策。”
江昭解释道:“免帖经、重策论、察德行、减恩荫。仅此十二字,基本上就是范文正公的政策。”
“政令颁下,引起了不小的反抗,恰逢先帝性子不坚,终是不了了之。”
赵策英了然点头。
庆历新政的一系列政策,他也有过研究。
所谓免帖经、重策论,就是免去“帖经墨义”的考核,重视“策问时政”的考核。
春闱大试,主要有三考:
一考,为帖经墨义。
二考,为策问时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