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下面办案……”他的目光投向窗外喧嚣起来的世界,焦点却似乎落在遥远的某处时空,“那个人,也姓孙。”
“当时抓他时,级别也不高,但那个嘴硬,那个会演……”
“和今天这位孙建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摆出的证据,也能被他找出‘合情合理’的解释;查到的钱款,他也‘勇于承认’是‘借’的,时间地点人物说得‘清清楚楚’,一查,还真有那么个人……”
“我们拿到的线索,似乎总有那么一点瑕疵,无法形成完美的闭环……”
他微微眯起眼睛,瞳孔深处仿佛倒映着当年审讯室的惨白灯光和那张带着无辜面具的脸庞。
“当时的专案组长……经验丰富,也像天民你一样,认为他已经‘濒临崩溃’,‘心理防线即将失守’,要求‘再上点压力’,‘敲开最后一层窗户纸’……”
王海峰的语速慢得令人窒息,每一个字都像生锈的刀片在摩擦,“我那时候年轻,心里也急啊……”
“案子卡在那,领导天天要进展,外面舆论汹汹……我默认了……”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只有王海峰低沉的讲述在空气里盘旋。
“……所谓‘压力’,无非是更长时间的疲劳战,是更恶劣的言辞围攻,是把人拉到陌生的、空旷的、只有强光照射的房间谈话……几天几夜……”
王海峰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个姓孙的,终于‘扛不住’了……”
“他对着摄像机,在讯问笔录上签字画押了!”
“供出了几笔不太干净但金额不算太大的交易,承认了‘作风问题’……”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组长甚至得到了嘉奖……”
他的讲述突然顿住,脸上的疲惫瞬间被一种深入骨髓的沉痛取代。办公室里那淡金色的阳光,此刻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竟也带上了铅灰色的沉重。
“结案了……”王海峰的声音艰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没过三年……”
“他肝癌晚期……临死前,把所有事情翻出来了……”
他猛地转过头,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眼前的三人,那目光里有痛楚,有愤怒,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后怕,“他说!那些所谓的‘口供’,全是编的!”
“是被逼出来的!”
“是因为怕了那些没日没夜的讯问!”
“怕了那种精神上的煎熬!”
“那些供词里所谓的时间地点细节,他闭着眼瞎编的!”
“因为他当时精神恍惚,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切!想有个地方能躺下来睡一觉!”
“甚至想着……真能一头撞死在墙角,也比这样受着好受些!”
死寂。
绝对的死寂。
窗外城市苏醒的车流声、隐约的喧嚣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三人狂跳的心音和粗重压抑的喘息。
赵天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直冲脑门,握着卷宗边缘的手指冰凉僵硬,那厚厚卷宗里陈钰的精神恍惚记录,此刻竟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手。
李卫脸色惨白如纸,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夹克,王海峰讲述里那个“临死翻案”的结局。
如同一只冰冷的大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引以为傲的“手段”,瞬间变成了通向万丈深渊的绝路!
孙建清的表情也彻底失去了那份沉稳的克制,嘴唇抿得死紧,眼底深处翻涌着震惊和复杂的思索。
王海峰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击着他内心对“规范”二字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