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麦热情满满地张罗,虽然很多年俗习惯都没说对,但依然实实在在让陈风的心里升起一股暖意。
啤酒的泡沫渐渐褪去,罐子冰凉的触感刺疼了皮肤,也让安静的露台被一声叹息填满。
“你知道我为什么从上海跑到新疆来吗?”
还是没头没脑的开场白,这次小麦却收起了笑容,因为她从陈风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哀伤”。
“我出生在上海的一条石库门弄堂里,父母都是纺织厂的工人,小时候虽然不富裕,但也算其乐融融。”
“93年的时候上海百万纺织工人大下岗,我爸妈求遍了厂里的所有领导,钱送出去不少,但最后还是逃不出那张‘淘汰名单’。”
“从此以后家里就没了笑声,我爸他没日没夜地喝酒,我妈她成天以泪洗面,那时候我怕极了,总感觉他们两个会把我丢下一走了之。”
陈风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对小麦敞开心扉,这些过往的回忆分明是他极力隐藏的秘密,就算是在上海的时候也从未向旁人提起。
或许是这新疆的风土让他冰封的心缓缓融化,又或许是此处的人情让他不用再刻意伪装。
总之陈风在小麦的面前开启了“清仓式”的自白,将冲动作为燃料,用诉说代替宣泄,誓要将二十年的憋屈一吐为快。
“后来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看到桌上摆满了喜欢吃的菜,有鱼有肉,有螃蟹有大虾,要知道这些在我爸妈下岗后就很少出现了。”
“我特别高兴,不仅仅是因为有好吃的,更重要的是我爸那晚没有喝酒,我妈也没再掉眼泪,他们脸上染着红色,一顿饭从头到尾,视线都在我的身上。”
陈风猛的又灌了一大口啤酒,半侧着身子看了眼小麦,随后露出更加苦涩的笑容。
“命运有时候就喜欢捉弄人,当你以为是峰回路转,却不料迎来的是更可怖的深渊。”
“我爸妈并不是想通了,而是决定用另一种方式来扭转他们行将失败的人生,那个‘工具’就是我。”
言辞间是满满的自嘲,陈风用平平无奇的两个字就概括了自己过往十几年的人生。
小麦的眉头已经皱到了一起,明明只是听了一段“故事”,眼睛却止不住地发酸。
“初中、高中、大学再到工作,他们严格为我制定了所有的计划,为我做出了每一个选择,小到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大到考哪个学校专业,应聘哪家公司。”
“还记得临近毕业的时候,我收到了两份录用通知,一个是国营服装企业,一个是做手机的科技创业公司。”
“他们想让我去国企,说那里稳定,有前途,最重要的是亲戚朋友之间说出去好听。”
“我不愿意,他们就骂我、逼我,说全家的希望都在我身上,说牺牲了这么多来供我读书,到头来养出个白眼狼。”
“我想要反抗,想去那家做手机的公司报道,但我妈抢了我的身份证站在窗口,半条腿都跨了出去,说如果我不听话,她就跳下楼,摔死在所有人面前,让我成为被唾弃的不孝子。”
陈风的话音已经有些颤抖,他正在自己揭开心灵的伤疤,让其完全暴露在小麦的面前。
“我妥协了,但也彻底离开了那个家,借着工作的理由租了房子,一年到头也回不去几次。”
“可笑的是他们并没有因为我离家而生气,每天一个电话的‘嘘寒问暖’,但话题的最后总会落在我的职位和收入上。”
“我知道他们是想听到好消息,然后转身就去告诉他们所有认识的亲戚、同事、同学、朋友,以此来证明他们的人生依然光鲜亮丽。”
“……但我真的好累,好累……”
陈风几近哽咽,他终于向小麦说出了实情。
这段从上海到新疆,披着追逐浪漫外衣的旅程,原来是一场源于扭曲亲情,又无法言说的“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