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1月20日江城,珞珈山李公馆临时寓所。江城的冬日,湿冷刺骨,虽远离前线炮火,但战时陪都的空气中依然弥漫着紧张与不安。临时安置的寓所内,炭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父子二人之间的凝重气氛。
李念安洗去了金陵城外的硝烟,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将官服,但眉宇间的疲惫与更深沉的某种东西,却无法抹去。他坐在沙发上,腰杆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地看着坐在对面的父亲李宇轩。
“父亲,”李念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质问,“唐声智那份‘壮烈殉国’的通电,是您的手笔吧?”
李宇轩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了儿子一眼,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地说:“孟晓兄临难不苟,以身殉国,堪为军人楷模。全国上下,需要这样的榜样。”
“楷模?”李念安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一个丢下部队、仓皇逃窜,最终死在不明不白路上的人,成了楷模?父亲,您用这种方式给校长、给党国擦屁股,不觉得……太脏了吗?”
“念安!”李宇轩放下茶杯,声音沉了下来,“注意你的措辞!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有些事,不能只看表面。唐孟晓的死,无论过程如何,结果是他‘殉国’了,这提振了士气,稳定了人心,也让校长和政府有了转圜的余地。这就够了。”
“够了?”李念安猛地站起身,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用谎言堆砌起来的士气?用一条不清不白的性命换来的转圜?父亲,这就是您效忠的党国?这就是我们为之流血牺牲的主义?我在金陵城外看得清清楚楚!国民党从上到下,已经烂透了!官僚腐败,指挥无能,派系倾轧,视士兵和百姓如草芥!这样的党,这样的国,还有什么希望?!”
他走到窗前,指着外面虽然忙碌却难掩颓败景象的江城街道:“你看看!和金陵陷落前有什么区别?当官的依旧争权夺利,发国难财的比比皆是!而那边——”他压低了声音,却更加用力,“那边的新四军已经在南昌成立,他们的《新华日报》也在汉口出版了,声音清晰,目标明确!日本人近卫内阁都宣称‘不以国民政府为对手’了,这是多大的羞辱?可我们内部呢?还在勾心斗角!”
李宇轩沉默地听着儿子的控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李念安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念安,你说得对,也不全对。”
他站起身,走到儿子身边,与他一同望向窗外:“国民党确实病了,病得很重。官僚主义、腐败、内斗……这些都是顽疾。但是,你要明白,它现在依然是代表华夏的合法政府,是抗战的旗帜。校长……他也有他的难处,各方势力需要平衡,国际观瞻需要维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