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 2)

山河碎 马宇龙 3822 字 2021-05-09

“曹子轩!”舒远秋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她一下子显得比曹先生还要激动,“真的是你吗?长大了,变了模样了。我简直无法相信呢。”

“不瞒你说,那时候我很喜欢您的女儿雨晴,所以关于您的情况我都特别留意。您的出狱是我们经过精心策划的,连雨晴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因为雨晴,他们对你的看守不像从前那么严了,这才给我们提供了成熟的时机。”

提起女儿雨晴,舒远秋的泪就抑制不住地往下淌,没有了女儿,就像自己的身体缺了一部分。在多少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都会抱着冰冷的枕头哭一场,直到精疲力尽,身心倦极,脑中一片空白地在湿湿的枕头上沉沉睡去。如今见到了曾经熟悉的人,她一下子觉得他是那么亲切,她后悔自己真不该去怀疑他,组织有组织的计划,她怎么能胡乱猜疑?再说,曹子轩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呢。

“你也不必难过,雨晴有她自己的生活,我也曾劝过她,但是您比我更了解她。她是那种极其倔强、即便错了也不肯回头的人。当初选择那一步,仔细想想,也与营救你有关。她当时毕竟还是个孩子。不过也好,岳县长被免职后,他们过起了平常人的日子。”曹子轩说到这里,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揉得皱皱巴巴的信,“哦,还有一件事,一直不知该怎样告诉你。关于雨晴的父亲……你千万要保重自己。”

舒远秋吃惊不小,她一时间反映不过。接过信,展开来,她看到了那的确是俞飞鹰写来的—— 书眉:你好!

也许这是我给你写的最后一封信。因为明天我就要随部队奔赴战场,和日本鬼子正面交锋了。战争是无情的,我随时都有可能长眠在山西的土地上。战友们都写了血书,我想想,在这个世界上,我再无别的亲人,我只有给你写这封信。

书眉,其实我们并不算真正的夫妻,我们没有拜过堂,拜过天地,但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婆娘。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战友们都知道陇东有我的老婆娃娃,有我的家。今晚你在干什么?

也许看到这信得一月两月,但是我希望你能记住今天,今晚,我把你给我做的鞋垫放在身边,代表你,和你拜堂成亲。今天有一根红蜡,还有剃光了胡子的我。我还看到了你,就跪在我的身旁,头上顶着一个红盖头……书眉,我的新娘!

书眉,也许我将在战场上牺牲,那是光荣的!

请不要为我伤心,将来告诉雨晴,她的父亲是为了打鬼子才牺牲的。雨晴长高了吧,我太想她了!

敬礼!

你的丈夫:俞飞鹰民国二十七年五月二十日书眉读着信,眼前出现了这样一副情形:窗外明晃晃的太阳光照着针头一样的零星小雨。书眉满头大汗,飞鹰满头大汗。她要生了,从来没有过的疼痛。她感到像有一块磨石压着她,她在这块巨大的磨石的碾压下挣扎扭动。她一声跟着一声叫唤。她叫道,飞鹰!飞鹰!你帮帮我,帮帮我啊!平素果敢的俞飞鹰却束手无策。她尖叫着,牙印子里的血丝飞出来。她喊,快抱我的腰!掰我的腿!飞鹰抱起了他的腰。她乱叫着,腿呀!你掰我的腿!俞飞鹰松开腰,掰她的腿,一手按住一个膝盖往下压。她看到一股热血刷地一下喷溅在了俞飞鹰的脸上……读完信泪水已流满她的双腮,民国二十七年,正是自己在狱中的日子。“5月20日,飞鹰!……”书眉身体微微发抖,她一遍遍喃喃着。

这时候,曹子轩又从包袱里拿出一竿笛子,“飞鹰同志是人民的好儿子,这是他留下来的唯一遗物。飞鹰同志牺牲已经七年了,因为不知你的下落,组织上一直将这封信保存着,这次我受组织委派来这里搞党的地下工作,组织上让我千方百计一定要找到你。现在终于找到你了,东西可以交给你了,请你节哀顺便,今后的困难和危险还很多,舒远秋同志,让我们共同来面对。”

舒远秋接过笛子,抚摸着,俞飞鹰一度模糊的形象一下子在她面前清晰起来。

曹子轩继续说:“其实你早在为我们做事了。你入党是顺利成章的事……目前我们正面临两大困难,一是没有活动经费,二是武器弹药奇缺。营救出你本来也没打算让你做什么,风岭塬鬼愁关人迹罕至,让你留在这里是出于安全考虑,后来因为马春生在这里种植大烟,民怨沸腾,还听说他靠大烟赚了不义财,有不少银元就藏在脚骡店,组织上经过研究决定由你利用现在的身份摸清底子,让这些不义之财最终为革命所用,以解决我们的燃眉之急,并找机会破坏他们的烟地,捣毁百姓一害。组织上还有个初步打算,全面内战看来不可避免,这块地夺过来,可以大量种植铁棒锤,这是一种治疗枪伤的草药,战事急需啊。当然这是下一步的事。唉,作为一个女同志,让你承担这些,和那些人混在一起,实在是受了委屈。但为了革命,你要经受住考验。因为你原来的基础,加上目前你的努力,组织上认为你已经成熟。舒远秋同志,坚强些,请相信自己!”

一阵风吹来,舒远秋头上几缕头发被风吹起,她揩去了脸上的泪水。沟谷里的树木抖动着浑身的枝叶,发出飒飒的声音。“你愿意吗?”似乎是一个遥远的声音传来。沉默。书眉的眼前出现了一副波澜壮阔的画面。她看到俞飞鹰正端着枪,在硝烟弥漫里冲锋陷阵……忽然,他倒下了。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裳,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山坡上盛开的鲜花。他的眼睛依然圆睁着,喷射着仇恨的火焰!

“我愿意!”舒远秋感到她的声音也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她的血一瞬间热了,就是这简单的三个字把浮萍一样的女人从此引上了崇高却充满险滩和礁石的人生航程。

曹子轩告诉她最近地下党的主要任务是秘密串联、建立地下党支部,积极筹措活动经费。最近无论如何要摸清那笔不义之财的真实性和具体藏匿地点,等时机成熟了,里应外合,一举毁掉那片烟地。他还告诉她,最近这几天还有一些枪支将要从邻县运进来。这些枪支是邻县地下党从乡公所夺来的,因风声比较紧,尚不敢运到瑞川县城去。

“你的任务就是一定要安全地将这些枪支收藏在脚骡店,千万不能被任何人发现。”曹子轩最后说:“最近,我被组织上安排打入国民党县党部担任党部秘书,这次就是去县里赴任的。因身份特殊,以后不便出来活动,你也要保守秘密,不能和任何人说起,以后会有人同你取得联系的……”

曹子轩说完这些,就转身离去。风吹起他的衣袂,他走得极快,他的背影渐渐地远去。书眉像经历了一场梦。

不远处路旁的地里,有一个老头正弓着身扶着犁,隐约有浑的歌声飘过来:“天下黄河水不清,乱世恶霸称能行。

三皇开天多少代,百姓盼望黄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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