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隔阂(2 / 2)

出乎意料,那并非什么戒指,不过是两条挂坠。挂坠看上去很平凡,一条是太阳图案的,一条则是小草图案的,简单至极,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什么怪癖?居然喜欢收集这种女性化的挂饰……”谢影尘“啧啧”叹了两声,不由摇了摇头,觉得很没劲的样子。他虽然看上去邪肆狂狷,不按常理出牌,事实上他骨子里很

守礼法,不是他的东西,他不会去拿。谢影尘合上礼盒,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刚想要关上抽屉,突然看到了一沓文件。厚厚的一沓文件,用深蓝色的文件夹夹着,文件夹上还贴着标签——血友病史。“血友病

”这三个字似乎有一种魔力,很快就吸引了谢影尘的注意,让他移不开视线。鬼使神差地,他抽出了那一份文件夹,小心翼翼地翻开,而后细细地扫着里面的内容。这厚厚的一叠A4纸里面记载的,全都是跟血友病相关的资料,这些资料的深奥程度远远超过了大学课本上写的,其中附带了国内外各大医院的手术案例,虽然没有成功的案例,但谢舜名用红绿交织的荧光笔,将整个页面上标注得密密麻麻,足可见他对

此十分上心。

一个心内科的医生,为什么会关注血友病这种遗传病呢?谢影尘虽然不是医生,但因为从小体弱多病,大部分时间在医院里面度过,对各科的范畴还是有所了解的。据他所知,血友病这种不治之症,应该属于血液科的范畴。血

友病属于遗传性凝血因子缺乏,一旦撞伤、擦伤,都很有可能造成流血不止。轻微的血友病并非致命的疾病,但血友病至今没有完全根治的法子。

正当谢影尘疑惑之际,一张病历从文件夹中飘了出来。

谢影尘捡起病历,当即被病历姓名那一栏所吸引,白纸铅字,这是医院机打的病历,姓名栏赫然写着“谢舜名”三个大字,而诊断内容,则是确诊为血友病患者。

谢影尘脑袋一轰,慌忙翻到背面去看签名。谢舜名飘逸的大字印在病历末尾处,字迹清晰,并非作假。

难道……

谢影尘像是陡然明白了什么,心里头不由一阵酸楚。这样说来,十年前谢舜名带着关静秋突然出现在美国,并非偶然。他所嫉妒的亲弟弟,其实从来都没有背叛过姓钟的那丫头。他自以为是的肤浅爱情,其实是放手、是成

全。

谢影尘内心五味杂陈。有那么一刹那,他羞愧至极。同样是身患恶疾,弟弟谢舜名显然比他这个哥哥更坦荡。

合上文件夹的刹那,他不经意间又瞟了一眼谢舜名的签名,“谢舜名”三个大字上面的几棵小草当即吸引了他的视线。

谢影尘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三两步冲到钟可情的办公桌旁,翻出她的签名来一看……“季子墨”三个大字上方画着一抹高高在上的太阳。

太阳象征晴天,与可情的名字同音;小草代表校草,说得正是谢舜名自己。

谢影尘复又翻出谢舜名抽屉里的小礼盒来,握着礼盒里的两串挂坠,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钟可情紧跟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沿着楼道,那个妇人直接上了三楼心外科。她手上捧着一罐东西,朝着陆屹楠的办公室走去。

钟可情分明记得那个走路姿势,她的心揪成一团。

殷氏端着熬好的银耳莲子汤,推开了陆屹楠的办公室大门。

彼时,陆屹楠正在伏案写字,听到动静,不由抬头看了一眼,瞧见殷氏那种熟悉的脸,有些厌恶地垂下头去,继续写字。

“陆医生,这是今天的汤,您趁热喝。”殷氏将汤罐放到陆屹楠的办公桌前,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大小姐已经知道错了,陆医生就去看她一眼吧。”

陆屹楠一如既往,一声不吭地写字。殷氏觉得这么磨着也不是办法,忍不住冷笑一声道,“陆医生,你若真是一个有担当的人,就不应该这么对待大小姐!你在大小姐的婚礼上当场悔婚,原本就对不起她了!你口口声声说,悔婚是因为她堕胎,亲手杀死了你们的小孩儿,可是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以大小姐的身体,很难平安生下那个孩子。在你眼里,大小姐的身体不过是你的

实验器具,你什么时候真正关心过她?又凭什么对着她发怒?”

陆屹楠神情僵住,握着笔的手终于停滞不前。

是的,其实他很清楚,RHOB阴性血的孕妇,很难平安生下那个孩子,更何况钟可欣还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她若坚持要生,就算他和童谣合力,也未必能护她周全。

他悔婚,纯粹只是不想娶她而已。

他对钟可欣的感情极为复杂,与其说不爱她,倒不如说没有那么爱。钟可欣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窗外的钟可情目光冷锐地死死盯着那个背影,脸色变得异常地难看。

殷氏的声音就如同一个可怕的魔咒,唤醒着她深藏在内心深处的回忆。六年前,浑身是血的陆惜月从楼梯上滚下来的刹那,钟可情的世界瞬间昏天暗地。她曾经无数次回想,如果那一天陆惜月没有发生意外,她会不会和陆屹楠闹到今天的田

地。

也许他们之间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但也不至于要彼此厌恶到骨子里吧?陆屹楠唯一的妹妹死在钟家,并且就死在钟可情面前,鲜红的血液从她双腿之间汩汩流出,她口中意识迷糊地喃喃喊着“大嫂,救救我”,可钟可情只能眼睁睁看着,看她

的生命在她面前一点点流逝。

殷氏则一瘸一拐地从地上爬起来,仓皇夺门而出,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在季家过。“陆医生,我言尽于此。你若还指望大小姐帮衬着你,今晚到这个地方,见她一面吧。”殷氏说着,用她惯有的走路姿势挪到陆屹楠面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房卡,放

在陆屹楠面前。身子微微朝着右侧偏着,左腿有明显的受伤痕迹,刹那间,钟可情就肯定了殷氏的身份。隔着窗户,她听不到殷氏和陆屹楠的对话,看不清殷氏面上的表情,亦猜不透陆

屹楠的心思。殷氏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六年前,她一夕之间失踪,任她找遍整个A市都找不出她的下落。陆惜月的死,无人承担责任,在凶案现场的钟可情被列为嫌疑人之一。然,钟

可情是钟家的掌心宝,钟家爸妈通过各界关系,轻而易举地将这件事掩盖过去。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陆屹楠正在G市交换学习,等到他回来,一切都被洗刷得干干净净,而他唯一能看到的只是亲生妹妹的骨灰盒。

钟可情猜想,他们之间的隔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尽管到了后来,她隐约猜出了陆惜月之案的真相,可是殷氏迟迟不现身,她亦不能跟陆屹楠澄清误会。

殷氏最后深深望了陆屹楠一眼,转身的刹那,她那张肥肉横陈的脸上竟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意。

殷氏推门而出,钟可情就站在楼道口等她。

“这位阿姨,我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你……”钟可情僵硬地扯了扯唇角,眸光如同利剑一般,似要刺穿对方的心脏!

殷氏认得季子墨,亦知道她和钟可欣之间的过结,淡笑着说:“表小姐,我是钟家新请的保姆,我们见过的。”

钟可情黑亮的眸子眨了眨,冷冷逼视着对方:“哦?六年前也是么?”

“怎……怎么可能?”殷氏心下一沉,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少女。六年前,这丫头不过十岁,又是自闭症兼忧郁症患者,有时候抬头同外人说话都不敢,怎么会记得她?况且,她现在的容貌

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怎么不可能呢?”钟可情忽的面色一变,很轻快地笑道,“我就是觉得阿姨很面熟,从前去表姐家玩的时候,好像见过似的。我记得大表姐家,很早之前也是请过一个保姆

的,那位阿姨做的银耳莲子汤很好吃,可情表姐经常带给我吃呢。”

“表小姐一定看错了,那人一定不是我。”殷氏的掌心冒着冷汗,原本微瘸的双腿隐隐打着颤。

“哦?阿姨是本市人么?”钟可情锲而不舍地追问。

殷氏额上豆大的汗珠冒出来,“不是,我是G市的,来这边混口饭吃。”“G市人,为什么要跑到A市来工作呢?”钟可情嘟着唇,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G市的环境比A市好很多,更适合老年人居住呢。阿姨家中可有子女?我要是你女儿,一定

舍不得让你这么长途跋涉的苦日子……”被堵在楼道里的殷氏,三番四次想要绕开钟可情,可偏偏钟可情一路跟着,非要追根究底。她叹了口气道:“没有。可能是因为我这辈子恶事做多了,老天爷不肯赐给我一

儿半女。”

钟可情低声嘀咕:说得也是,你这种人就算生出了子女,也未必能将他们教育好。老天爷有时候还是很开明的。

“阿姨能做过什么恶事?杀人放火么?”钟可情开玩笑地问道,审判似的目光却像生了根似的,落在殷氏身上,久久不能移开。

殷氏的面容一瞬间变得狰狞无比,整容失败的那张脸露出极为痛苦的表情,一声不吭地往前走。

钟可情也不着急,淡然自若地跟着她下楼,看着她一瘸一拐地顺着一节一节地阶梯往下缓步移动。

“阿姨的腿脚似乎不方便,为什么不走电梯呢?”钟可情目光毒辣,字字切中要害。一个六年前潜逃的嫌疑犯,怎么能轻易露面呢?电梯里面人那么多,又有摄像头全程监控,万一被人举报了,十年的公诉期还没有过,杀人偿命,她根本就不可能逃得掉

“我……我害怕坐电梯。我恐高……”殷氏已经心慌不已。

“恐高的话,阿姨不是应该更害怕走楼梯么?”钟可情露出一脸强烈地求知欲。

殷氏确实更害怕走楼梯,她曾经抱着陆惜月,两个人一起从二楼的围栏上,重重摔下来。好长一段时间内,她都对楼梯有阴影,就连看见门口的台阶都会心惊不已。

殷氏内心深处的恐惧,被钟可情一眼窥破。钟可情故意盘根究底,猝然伸手将她拉住,蹲下身子来查看她的腿脚,一边轻轻敲击着她的膝盖,一边问道:“我看阿姨走路不太方便,阿姨的腿是怎么受伤的?我在流光

医院认识一个骨科的医生,说不定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帮您看看。”

“不,不需要。”殷氏仓皇挣脱她的束缚。“我认识的医生很专业的,先前国际上那个出名的足球选手,摔伤了腿骨,也是找他治好的,现在在球场上踢球,风姿不减,粉丝还越来越多了呢!”钟可情笑嘻嘻道,“他

们都说,他动过手术之后,走路姿势更帅了呢!我看阿姨的腿伤得不是很严重,对症下药,应该是能够治好的。”

“不,不用,我没钱动手术。”殷氏拼命找借口。

钟可情笑道:“钱不是问题,我朋友不在乎这些。”

“太麻烦人家了,不必了。”殷氏看向钟可情的目光躲躲闪闪,再也没有了从前的咄咄逼人之势。

钟可情在心底冷笑不止。

钟可欣找人请回来的这个“奶娘”,可真是让她印象深刻。从小到大,殷氏都护着钟可欣,拿着钟妈妈给的月钱,买回来的吃的、穿的、用的,都是让钟可欣先挑选的。很多次,钟可情回家之后都没有饭吃。正因为如此,钟可情

才会跟谢舜名越走越近,直到最后两个人都干脆不回家吃饭了,每顿都在小餐馆里解决。

钟可情那时候只是一个孩子,没办法跟这个“奶娘”抗衡。钟爸爸钟妈妈离家的时候,总是会嘱咐她,让她听“奶娘”的话,不能跟“奶娘”闹矛盾。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钟可情和姐姐两个人的距离越拉越远。钟可情瞪着殷氏的背影,越想越气,高声喊道:“阿姨走好,等有空了,我一定会去大表姐家看望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