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食武雪莲(四)(1 / 2)

食仙主 鹦鹉咬舌 2397 字 3天前

胡长老所承诺的穿云哨没有响起。

鹿俞阙确实怀着一些微渺的妄想。譬如胡长老确实够强,泸山弟子们的聚拢确实够快。譬如那道白衣也有他的顾虑,面对泸山的接手也许会暂时退去。

她宁愿在泸山脚下迎接数百泸山弟子的合围,也不愿面对那道梦魇里的白衣。

只飞奔了顷刻,那点积攒的真气就又耗尽了,一脚踉跄踩倒了几支芦杆,但她没有停下,仍然往前奔去。

大月湖的岸畔冥冥寂寂,只有风拂草杆之声,水鸟或鱼儿在湖中翻波,她期待着听见一些喊杀,哪怕是胡长老的惨呼。但没有丝毫人类的声音,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幻梦。

他们死了。

鹿俞阙意识到。

纵然只刚刚分别,但那道白衣已取下了他们的头颅。就像那夜的父亲一样,胡长老既没有所谓“周旋”,也发不出他的穿云哨。

倒是自己因为脱离了他们的保护,得以暂寄头颅于项上。

是自己害了他们吗,鹿俞阙怔然中难免想。

若没遇上自己,胡长老应当不会死……但是,在别苑消殁之前,泸山就已经入场了。

鹿俞阙头回亲身感受到一种残酷,江湖两个字在她心中变了样子,不必喋喋不休你死得突兀而冤屈了,我也未必活过下一个呼吸。

她用力咬了下唇,尽力回忆着时间。

一刻钟之前胡长老没有发出哨音,意味着那时候或者更早,他遭遇了白衣。

但不会早过两刻。因为那时候李黎带着她还没有走远,白衣即刻就能赶上他们。

所以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呢?她脑子一片混乱算不清楚。

她只是不停地奔跑,紧紧抱着怀里的武经。

既不想令仇人得到,也不愿意把它交给泸山,她想,若死,也就和它死在一起好了。

鹿俞阙再次将它在身上勒紧了些,喘息着,竭尽全力地隐藏着身形,竭尽全力地向前奔跑。

远处响起几声哨子,应当是泸山弟子们抵达了。

她知道泸山惯用哨音交流信息,但没记住哪种哨子代表什么,这一声响起之后,不多时,东西两方也各自响起了同样的哨声。

但他们没有收到胡长老的回应。

鹿俞阙这时候心里又升起些希望,因为她又想到一个法子。

她朝着哨音的方向拼命奔去。

上百的泸山弟子在朝着这片湖畔围拢,她当然也不能被他们捉到,但万一遇到一个落单的,也许她就能换上他的衣裳。

在白衣识别出她之前,从混乱的合围里穿梭出去。

然后若能夺得一匹马,就往、就往……

往何处呢?鹿俞阙怔怔。

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方,时间没有留给她重新思考的余裕,她绝不愿意把这本武经交给泸山,但划掉泸山之后,下一个选项并没有自然而然地浮上来。

鹿俞阙奔跑着,小腿忽然火辣辣一痛,下一刻天旋地转,她重重摔倒在芦苇丛中。

第一时间她以为是小腿被人斩断,但下一刻才瞧见只是一条长满尖棘的硬木。

藏得那样好,被落叶乱苇刚好埋住,正是自然留给会奔跑生灵的恶意。

生理性的泪水顿时盈满了眼眶,痛得她全身都在颤抖,骨裂令半边身体都失去了知觉。

一霎她几乎是哭着笑了出来——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既没被泸山搜出,也还没被白衣追上,却先栽在了一根木头上。

也确实是真气枯竭,精神恍惚……她都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摔跤了。

鹿俞阙冷汗涔涔地咬着牙,尝试搬动这条腿,鲜血洇湿了裤脚,一息之内她就确定它不能动弹了。

这时候北边再次响起了一声哨音,离她明显近了一些,继而东边响起回应,然后下一刻,西边响起了半道戛然而止的尖哨。

鹿俞阙悚然地握住了剑。

大月湖冥冥荡荡。

北边和东边静了片刻,再次响起云哨,但好几息过去,西边都再没有任何回应了。

死了。

鹿俞阙寒意遍身地想。

一瞬间她知道为什么自己能跑出这么远了。

盖因那道白衣进入这片湖畔的时候,泸山弟子们也在纷纷抵达。

那人的感知确实鬼异近妖,但杀了胡长老后,他面对的整个湖畔近百处的悉悉索索。

鹿俞阙的心跳得飞快。

只因为这些声音干扰了他,于是他在将他们尽数抹去。

北边的泸山弟子似不死心,再次发出一道云哨,并且朝着西边而去,东边同时回应。

两道哨子每隔五息就交流一次,但仅在三轮之后,北边再无回声了。

白衣像一道无声的幽灵。

东边也再不响起,直到十几息后都是一片安寂。鹿俞阙不知道他们是不敢再发,还是也已身首分离。

每一组弟子少则十几人,多则二三十人,竟连丝毫的异响都发不出来,就被无声抹去。

鹿俞阙还没有见到他们任何一人的面,换衣抢马的计划此时显得像是梦话。

水鸭在不远处翻波,再也没有任何声响了。

鹿俞阙大口地呼吸着,她直直盯着水面,也许唯一的办法是悄悄潜进去,也许那人会以为她早已逃脱……但她心里又知道这全然是欺骗自己,身后跌倒奔跑的痕迹那样明显。

但万一呢?

万一那人就脑抽,想不到呢。

鹿俞阙咬紧牙,尽量不留痕迹、不露声响地朝着湖中挪去。

但下一刻她再次僵住了。

寒意咬着她的肌肤钻进去,锁死了她的声带和目光。

在她触及水面之前,一颗瓷般的头颅先从湖中升了上来。

精致,柔美的脸,死人般的面色。

即便不是深夜,没有惨白的月光,那种令人心底发毛的诡异之感依然丝毫不减,草木摇摇里,它从冰冷的水中升起,像是沉于湖底千年的尸体。

鹿俞阙敢打包票,在前一瞬它还是另一副模样的,但即刻母亲的脸“绘”了上去,以至于像是恍惚的错觉。

她将手冰凉地按上胸口的武经,雪莲芽……确实已经开放得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