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未成年的叶钰彤,就这样被法院判给了夏高畅。
家庭破碎,生母离开,对小钰彤而言是再大不过的冲击,可她没想到的是,自谭幽母女搬进夏宅大门的那一刻起,她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她看到夏钰珍的第一眼,便觉得晴天霹雳。原来……原来爸爸在外面早就生了一个只比自己小三岁的妹妹,这个曾经声称最疼自己的男人,原来在外面也有一个“囡囡”,他也会叫她宝贝,也会给她买最漂亮的洋娃娃,然后把她抱在怀里念童话书。
而谭幽母女会做的、能做的,也远远地超出了叶钰彤的想象。妈妈的白色钢琴被锁了起来,谭幽拿它当置物柜,多重的盆栽都往上放;夏钰珍抢走了她所有的故事书和洋娃娃,然后第二天,她就会在某个隐蔽的角落里发现自己珍爱的书籍和玩具都变成了碎片。
时日一久,精神折磨就渐渐地变成了**虐待。谭幽开始动手打她,在她隐秘的身体部位留下伤口;夏高畅出差的时候,她就干脆把乐伯也谴回乡下,然后把叶钰彤锁在漆黑的屋子里,饿上一整天。
而叶钰彤大抵是承袭了母亲的艺术家脾性,一开始,她不屑于与谭幽母女正面计较,更惶论背后使坏,但到了后来,她是真的受不了,与爸爸告了几次状,可夏高畅的态度却更让她受伤——他只当她是不接受后母与妹妹,以为她在挑拨他与谭幽母女的关系。
毕竟,她们在他面前是那么的乖巧与和顺,对待叶钰彤更是优礼有加。
叶钰彤曾经觉得,那大抵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岁月。直到她终于承受不住,离开了夏家,她都没有意识到,人生这么长,这不过是上天安排的一段小插曲而已,她往后的人生,要经历的大风大浪还有那么多。
好在如今,她都懂了。尤其是进了娱乐圈,她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事没听过?相比起来,童年的这一段仿佛被蒙上了白布,其实并没有那么不堪。
不过,即便叶钰彤今天能笑着谈起那段过去,可妈妈的死还是加重了她对夏家的仇恨。也许是女儿离婚的打击太沉重,不消多久,本就年迈的外公、外婆相继离世,而叶芸萱也在叶钰彤十五岁那年查出淋巴癌,半年后就香消玉殒。
叶钰彤自此孤苦无依,生世如浮萍。
叶芸萱咽气前的最后一秒,都不愿意见夏高畅一面,于是她的葬礼上,叶钰彤也没让夏高畅踏进灵堂半步。
其实,叶钰彤一直都想不明白叶芸萱对夏高畅的感情。自他们二人离婚后,叶芸萱从没有在叶钰彤面前说过夏高畅一句坏话,她以为随着时间,母亲已经原谅了父亲,可是……她临终前,却还是不愿意见他最后一面。
直到后来,叶钰彤亲身感受了爱情,她才知道——
原来,恨的极致是绝口不提。
叶钰彤坐在母亲的卧室里,这里的一切都是叶芸萱离世前的摆放,没有什么改变。这是学校当年分给叶芸萱的教工宿舍,照现在的眼光看,已是非常老旧了。当年的老师们也都早已退休,随着子女搬到了外面的商品屋,宿舍要么空着要么租给了别人,到了过年的时候,整个院子更是空荡荡的,见不到几个人影。
过去的每个春节,叶钰彤都会回来。房子平时交给家政打理,所以很整洁,可她都会习惯性地再大扫除一次,再去不远的小超市里买一些速冻食物和蔬菜,自己过一个简单的年。
然后,她会去墓地拜拜母亲,接着就回端城去了。
也许一个人过年过成了惯性,这样的佳节对于叶钰彤而言,其实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可是今年,她打算在这里多呆几天。不知为何,在经历了那么多的动荡后,呆在这套散发着时光味道的两居室里,她就像呆在妈妈的子宫里一样安心。
叶芸萱的卧室里摆放着一架黑色的立式钢琴,是她从小练琴用的,岁数比叶钰彤还大,已经失了音准。叶钰彤坐在琴凳上,掀开琴盖,在黑白键上无意识地敲了首曲子。
因为几个琴键已经发不出声音,一首曲子叮叮咚咚、断断续续,颇不成曲调。待叶钰彤弹完全首,她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弹的是《冥冥》。
她在心里默叹了一口气,拿过放在一旁的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显示着现在是下午四点多,她和独孤茂分开已经超过了二十四个小时。
两个人从前不是没有分开过,可这一次,叶钰彤好似格外想他。也许是因为这是他们坦诚之后的第一次分离,所以她还无法习惯原本还充盈的内心一下空掉的感觉。
其实,她对独孤茂,还不是完全有把握的,加上夏高畅之前与她说过的那些话,叶钰彤总觉得,她与独孤茂之间,似乎还横亘着一些看不清、摸不到的阻碍,但是他不说,她也选择了不问。
叶钰彤想着,给独孤茂拨了个电话,可听筒的那边却传来了“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提示。
她蹙着眉看着窗外的天空,那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趋势,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意味。
在叶钰彤买菜回来的路上,天空已经飘了细小的雨,等她小跑回到家,关上门的那一刹那,老天爷仿佛一鼓作气发了狠,大雨就这样倾盆而下。
不过是傍晚六点多的光景,可天空却已经黑透,整个院子里只叶钰彤这一户亮着灯,在飘摇的雨夜里看起来,不是不寂寥。
她掸了掸自己肩上的雨珠,拎着菜篮进了厨房。今天是腊月二十九,明天就是除夕,柳乡的许多商店已经关了门,菜市场和超市里也都没有什么可买的,她照例是买了一些速冻食品和时蔬,还买了一些鸡蛋、牛奶和零食。
把冰箱填满后,叶钰彤给自己简单地做了一份蛋炒饭。吃完晚饭,她就窝在客厅的布沙发上看电视。
整个教工大院犹如深山一般寂静,万籁俱寂中,只衬着雨声越发清晰,豆大的雨珠打在老旧的木框玻璃窗上,发出霹雳啪啦的声响。叶钰彤听着,只觉得心里莫名地升腾出一种恐慌,那是一种上下都够不着的失重感。
她坐在沙发里,烦躁地换了个姿势,随意地摁着电视机的遥控器,电视台快速地转换着。这个时间,多数电视台都在播放新闻,叶钰彤最后终于在主播平稳、没有情绪的播报中沉沉睡去。
她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驾驶着一条破旧的小船,飘荡在一望无垠的海里,梦里面的世界分不清白天黑夜,她只知道天是灰的,瓢泼的雨珠就打在她身上,海浪汹涌,吹着她的小船摇摇晃晃,好像下一秒钟,她就会连人带船地翻进海里。
她眯着眼,在密集的雨线中寻找方向,手里的舵似乎有千斤重,她根本转不起来。
漂泊中,她终于看见了一个灯塔,塔顶那微弱的白光,在雨夜里透着朦胧的光圈。叶钰彤好似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终于让她的小船向那个灯塔驶去。
可就在她终于靠近那个灯塔的时候,天空突然电闪雷鸣,一个闪电劈下来,小木船顿时四分五裂,她尖叫地摔进了海里。
叶钰彤挣扎地醒过来,她喘着粗气,一抬头,发现自己还安稳地躺在沙发里,心里不禁松了口气。可梦里那种灭顶的感觉太如影随形,她只觉得自己前不久才经历过。
朦胧间,她就想起了云山里那个碧绿的湖泊。
叶钰彤抬手擦了一下额上的冷汗,她一边盘算着这个梦可能有的隐喻,一边起身,想去厨房给自己倒一杯热水压压惊。只是她才走到厨房门口,窗外却闪过一道闪电,急促的白光在黑色的夜里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叶钰彤被照得眼花,直接愣在当场,然后她就听到了“咚咚咚”的声响。
那声音短而清晰,并不是雷声,而是有人在敲她的房门。
叶钰彤听着,心里一咯噔——这个时间,这个地方,会有谁来找她?
她想着,赶紧去开门。可当木质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叶钰彤却仿佛看到了人生中最灿烂的光。
独孤茂穿着一件黑色压金边的衬衫站在外面,他浑身已经湿透,刘海贴在额前,不停地落着雨珠。
他看着已经完全呆愣的叶钰彤,伸出湿漉漉的一只手,笑着将她搂进怀里,贴在她的耳边说:“钰彤,我好想你。”
独孤茂一下飞机就包了辆出租车直达柳乡,什么东西都没带。他凭着记忆,让出租车开到这里,好在大院里只亮着叶钰彤这一户灯火,他从大院门口徒步找来,只这短短的路途,他的衬衫、西裤就都淋湿了,此刻冷冷地贴在身上,不是很舒服。
叶钰彤看他浑身湿透的样子,连忙去卧室的衣柜里抽了一条干净大浴巾给他,说:“我这里没有浴袍,你先凑合着洗个澡,我明天一早就去给你买新衣服,嗯?”
也许是冻的,独孤茂的脸色有点苍白。他闻言,点了点头,接过叶钰彤手里的大浴巾,就往她指的浴室方向走。只是他走到半路,像想起什么似地回过身来,说:“钰彤,你还是给我找套衣服吧。”
叶钰彤闻言一愣——独孤茂虽然算不上严重的洁癖患者,但他对贴身衣物的要求还是挺高的。别说别人的衣服了,即便是他自己的衣服,如果没有洗好、熨好,他也不会穿。
叶钰彤疑虑地看着他,但他浑身湿漉漉的样子实在可怜,她也只迟疑了半晌,便说:“我这里……只能找到我外公的衣服了。”
衣服的主人都去世十几年了,更别提这衣服是什么时候买的了,叶钰彤压根就没把握独孤茂肯不肯穿。可就在她犹豫的时候,独孤茂却十分干脆地点点头,说:“没关系,只要我能穿得下就行。”
独孤茂说着,就去洗澡了,留叶钰彤一个人在原地,疑惑地张大了嘴巴。
不过,也许独孤茂的突然出现,对叶钰彤而言,真的是又惊又喜,导致她到现在还有些懵懵的,绞尽了脑汁也想不通今天的独孤茂到底哪里奇怪。
又或许,他哪里都很奇怪,于是也就找不出究竟哪里奇怪了。
最后,叶钰彤还是放弃了挣扎,去衣柜里找了套外公的旧衣服给独孤茂换。
好在她一向很注重保管外公、外婆和妈妈的遗物,家政阿姨偶尔也会把旧衣服拿到阳台上晒晒太阳,所以外公的衣服尽管旧,但还算得上整洁。叶钰彤找了一套外公退休后常穿的运动服,放在了浴室外的凳子上。
叶钰彤听着浴室里淋浴的水声,嘴角不自觉地就有了安心的弧度。她弯下腰去捡独孤茂丢在洗衣篮里的湿衣服,只是这一低头,却发现自己碎花睡衣的胸前也湿了一大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