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回:肝胆(1 / 2)

白夜浮生录 夜厌白 2243 字 6天前

公安总厅的某层,在深夜依旧灯火通明,像一条固执地嵌在黑暗幕布上的灯带。

羿晖安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文件中,钢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急促而连贯。台灯的强光将她紧绷的侧脸轮廓映得锋利,眼底沉淀的光像是不知疲惫为何物。她肩背挺得笔直,如同她站在演讲台上时一样,仿佛这姿态本身就是她对抗一切的重甲。

墙上的挂钟指针不紧不慢地滑过凌晨两点半的位置,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咔哒”声。

笃、笃笃。

敲门声很轻。

“嗯。”

羿晖安的声音透过门板传出,低沉而干脆,没有丝毫被打扰的不悦,也听不出情绪。她知道外面是谁。她的脚步踏上这一层楼的走廊时,她就听出来了。

门被无声地推开。羿晗英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上面放着热气腾腾的黑咖啡,浓郁的苦香瞬间在空气里弥散。她脚步放得很轻,走到宽大的办公桌旁。

羿晖安并不抬头,依然专注于眼前的文件,笔走龙蛇。

晗英没有立刻放下咖啡,也没有出声打扰。她只是抱着托盘,安静地站在桌边,像个等待指令的影子。办公室里只剩下钢笔划动的沙沙声,以及挂钟一成不变咔哒声,但时间像是凝滞,只有咖啡的热气在灯下袅袅升腾。

终于,羿晖安写完了这一页的最后一个字,笔尖在纸面上重重一顿。她没有立刻翻页,只是保持着低头的姿势,似乎在审视刚刚落下的墨迹。几秒的沉默后,她才缓缓抬起头。她的目光如探照灯般,直接落在了站在桌边的羿晗英脸上。

晗英被这突然的注视看得有些微的不自在,但没有回避,只是迎接着对方那深不见底、也辨不出喜怒的目光。两人就这样对视着,谁也没有开口。办公室的空气更加粘稠,咖啡的热气也像要在空气中停顿、成型。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流淌。羿晗英终于觉得这沉默太过古怪。她微微侧了侧头,打破沉寂,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姐?怎么了?”她甚至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怀疑是不是哪里不妥。

羿晖安才像是从某种思绪中抽离出来,极其轻微地挑了一下眉梢,仿佛才意识到对方的存在和问话。她的视线从晗英脸上移开,慢慢端起咖啡杯,凑到嘴边。

她顿了顿,似乎在选择措辞,最终用一种近乎闲聊的语气说:“哦,没什么。只是你站的那个位置,是我拿枪指过神无君的那个地方。”

晗英的表情瞬间僵住。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像被滚烫的烙铁烫到脚底一样,猛地向后弹跳了两步。之后,她用一种无法理解的目光看向羿晖安。视线挪动的速度有些迟疑。她已经开始意识到,自己越来越不敢正视羿晖安的眼睛。这一切,可能是从她被任命为羿司令的那一刻开始的。也可能是在更早之前。

神无君……那个称呼本身就代表着一段讳莫如深的往事。

看着妹妹这副如临大敌、脚下着火般的反应,办公桌后的羿晖安,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微笑。一个极其罕见的、不含恶意的、甚至带着一丝……松弛?或者说,是某种看到预期反应得到满足后的趣味。

在她冷硬疲惫的脸上漾开的弧度,虽然短暂,却像冰封湖面裂开的一道细纹。

羿晗英抱着托盘,心脏还在胸腔里怦怦直跳,但捕捉到姐姐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笑意时,她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下来一丝。惊悸未退,一个念头却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她……今天的心情是不是还算好?

晗英感到一种荒诞的、混杂着苦涩的庆幸。

羿晖安端起那杯滚烫的黑咖啡,凑到唇边。浓郁的苦涩液体滑入喉咙,灼烧感短暂地压下了更深层的疲惫。可是,她早已经对这种东西感知不到苦涩了。就连寻常的白开水,也只能令她感到作呕的清甜。

她放下杯子,杯底与托盘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红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她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视线依旧没有抬起,用一种近乎闲聊、却又带着惯常命令口吻的语气问道:

“昭辰还在岗位上吗?”

“在。”晗英立刻回答,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我刚送咖啡过去的时候,他还在对作战室的地图做最后的调整。看他的样子,调整完应该会过来找您沟通一下细节。”

“嗯。”

羿晖安应了一声,笔尖在草稿纸上停顿一下,留下微小的墨点。空气又安静了几秒。她忽然再次开口,语气依旧是那种漫不经心的调子。

“原来你是先去看他的。”

这句话轻飘飘的,听不出喜怒。羿晗英却瞬间如芒在背,松懈的神经再次绷紧。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抱着托盘的手指微微收紧。熟悉的、被审视、被计算的感觉攫住了她。

“我……”晗英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解释,“下次我一定注意,先给您这边送过来。”

办公桌后的羿晖安微微皱了下眉。她轻叹口气。

“不是这个问题,晗英。”她停顿了一下,不得不特意斟酌词句。灯光在她深邃的眼眸中投下阴影,让人看不清其中真实的情绪。“我反而是希望你不要太在意这些。”

羿晗英愣了一下,随即立刻点头。快得像是军人下意识地承接命令。

她怎么可能不在意?在这个家里,她越来越看不懂安姐的心思了。情绪的跳跃和深不可测,让她感到深深的疲惫和茫然。也许这个位置的人,就是需要这样吧。晗英暗自揣测。像一座冰山,永远只露出水面一角,巨大的、危险的根基深藏海底,无人能窥其全貌。

那么辰哥呢?作为同样手握兵权的兄长,他似乎总是能以一种更……粗粝直接的方式与安姐相处,甚至偶尔还能调侃一句。也许他一直懂,但必须装作不懂才行?晗英心里乱糟糟地想着,试图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但现在,晗英的姿态恭敬顺从,挑不出任何毛病。

羿晖安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晗英那点细微的紧张、茫然和努力维持的平静,在她眼中一览无余。她当然知道晗英又感到了压力。

不过,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