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黄山官邸。
冬日的暖阳,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斜斜地洒在委员长办公室光洁的柚木地板上。
常瑞元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侍从主任竺培基正站在一旁,用平稳的语调,低声汇报着华北联合指挥部最近的工作安排与动向。
从豫西的雷霆剿匪,到对各战区部队的整编计划,事无巨细。
常瑞元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发出一声不置可否的“嗯”声。
当竺培基汇报完毕,他才缓缓睁开眼,似是漫不经心地,提起了另一件事:“文英,还在华北吗?”
竺培基微微躬身,答道:“回委座,宋女士自前次返晋后,便一直住在长治的联合指挥部,并未返回山城。”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笑容,打趣了一句:“听下面的人说,楚夫人与总顾问夫妻情深,这次回去,似乎有生第二个孩子的意思。”
“呵呵。”
常瑞元闻言,那张总是紧绷着的脸上,难得地咧嘴笑了笑,他摆了摆手,似乎并没太放在心上:“党国戎马倥偬,倒是亏待了云飞这样的青年才俊,连个安稳的家都给不了。”
正当两人闲聊着这番看似体己的话时,办公室外,响起了沉稳的敲门声。
“委座,王主任到了。”
“让他进来。”
竺培基在常瑞元的眼神示意下,悄然向后退去,准备离开房间。
门被推开,王世和一身笔挺的中山装,迈步而入。
他与正要出门的竺培基打了个照面,两人眼神交汇,默契地互相点头致意后,擦肩而过。
王世和走到常瑞元的办公桌前几步之外,站定,敬礼。
“委座,您叫我。”
“世和啊,”常瑞元脸上的笑容,变得温和起来,甚至带上了一丝长辈对晚辈的亲切,“来,坐。”
“是,委座。”
“我给你,安排了一个好去处。”
王世和闻言,那张总是沉默寡言的脸上,不由得愣了一下。
自从上次因为一些私事得罪了宋美龄之后。
他这个侍从室二处主任的日子,便过得举步维艰。
他知道,自己的这位姑父(表姑父)虽然在党国说一不二。
但面对那位脾气极大的夫人时,也往往处于被动。
将王世和这个忠心耿耿的表侄,继续留在身边蹉跎岁月,不仅会时常惹得宋美龄不悦,也是浪费了一个难得的人材。
常瑞元没有让他多猜,直接将桌上那份来自华北的电报,推了过去:“你先看看这个。”
“华北那边,拟组建一支‘东北挺进军’,准备向多伦方向进攻,指挥官的位置,云飞举荐的是边富成。”
常瑞元看着王世和,缓缓地点了点头,对他交了底:“边富成在当年突袭井陉车站一役,震动全国,我记得曾批准授予过他至少两枚的青白勋章、一枚云麾勋章还有无数勋奖,其所率领的部队也获得过两面飞虎旗,这是一员真正意义上的猛将。”
边富成打仗的战功可要比他王世和要多上许多。
调他过去做什么呢?
正当王世和皱眉思索之际,常瑞元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推心置腹的笑容,道出了自己真正的用意。
“但,这支部队,需要一个老成持重的将领,去为你压阵,去把持全局。”
“否则,我怕边富成这匹脱缰的野马,在察哈尔那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纵驰狂奔,收不住缰绳啊。”
王世和瞬间明白了。
他知道,这“缰绳”,指的绝不仅仅是军事上的冒进。
果然,常瑞元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我担心的是,边富成在云飞的授意之下,会和北边的苏联人,产生龃龉。”
常瑞元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俄人阴险狡诈,对我东北领土,素有觊觎之心。”
“以我对云飞的了解,他是断然不可能,在主权问题上,做出半分退让的。”
“届时,他很有可能会指挥边富成,率领麾下精锐,与俄人的边防军,真刀真枪地做上一场!”
他看着王世和,语气变得无比郑重:“我们,刚刚才在西南,和英国人打了一仗。
如果在北边,再和苏联人起了冲突。那于我抗战大局,殊为不利。
你的任务,就是去当这个刹车,去给我看住这匹烈马!”
王世和本就沉默寡言,听完这番话。
他只是郑重地站起身,再次敬礼,一字一顿地说道:“委座放心,世和明白,我一定,约束好这些悍将。”
“好!”
常瑞元对王世和的这份忠诚与稳重,非常满意。
他当即,也给出了自己的保证。
“你放心去。这件事,我已经和云飞去电沟通过了.”
——
当夜。
华北联合指挥部,西郊的一处绝密训练基地。
灯火通明,杀气凛然。
经过一个多月那近乎残酷的适应性与协同训练。
这支由军统与侦察大队精锐共同组建的特别行动队。
终于迎来了他们出征前的最后一夜。
四十名队员身着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静静地肃立在操场的中央,如同四十余尊沉默的雕像。
他们的脸上,没有即将奔赴九死一生的恐惧,只有一种如同淬火精钢般的、冰冷的坚毅。
为了这次石破天惊的突袭行动,整条长达数百公里的渗透路线上,需要秘密配合的师级作战单位,就多达十余个。
甚至,为了能够悄无声息地穿越日军防守严密的津浦铁路沿线,华北联合指挥部还与新四军方面,进行了最高级别的协调与合作。
这个时期的新四军。
在苏北、皖南的日子,同样过得异常艰苦。
日本人为了对付他们,采用了“清乡”、“梳篦”、“切割包围”等一系列残酷的政策。
甚至发动占领区的民众,用竹子构筑起连绵不绝的篱笆墙,试图将一块块根据地,分割、困死在他们的囚笼之中。
在这样的严峻形势下,新四军方面依旧承诺,将不惜一切代价,为这支孤军,打开一条通往金陵的血路。
赵鹏程一身戎装,手捧着一个沉重的托盘,缓步走到了队列的前方。
他的身后,跟着几名同样神情肃穆的警卫。
“弟兄们。”
赵鹏程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清晰、洪亮:“钧座因军务缠身,无法亲自前来。
特命我赵鹏程代表他来为诸位壮士,送行!”
他将手中的托盘,稳稳地放在一张早已备好的长条桌上。
托盘上,整齐地码放着四十余只粗瓷大碗,和一个散发着浓郁酒香的巨大酒坛。
警卫们上前,将一碗碗清冽的山西汾酒倒满,然后依次送到每一位队员的手中。
酒香,混合着冬夜冰冷的空气,形成一种奇特的、令人热血沸腾的气味。
赵鹏程亲自拿起一碗酒,高高举起。
目光,从眼前每一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上,缓缓扫过。
“弟兄们!”
他的声音,变得激昂而沉重:“我知道,此次行动,九死一生!”
“你们即将前往的,是龙潭虎穴,是伪政府的心脏所在!”
“你们要面对的,是数十倍,乃至数百倍于己的敌人,即便是行动成功,等待你们的也是天罗地网般的围剿!”
“但是!”
赵鹏程的话锋一转,变得无比坚定:“你们肩上的任务,比天还大,比山还重!”
“你们的身后,是华北数千万的父老乡亲,是整个国家,整个民族的安危!”
“这碗酒,是总顾问为你们饯行的壮行酒!”
他环视着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钧座希望,你们能够发扬我革命军人,不怕牺牲、敢于胜利的无畏精神,圆满完成任务!”
“同时也更希望。”
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且发自内心的祈盼:“你们每一个人,都能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