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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龙胆科技总部大楼灯火通明,像一枚楔入城市沉沉夜幕的发光印章,倔强,不肯熄灭。
“毒丸计划”启动已超过四十八小时。这并非真刀真枪的攻城略地,却是一场足以决定生死的资本绞杀。核心会议室里空气凝滞,烟雾在灯光下盘旋,尽管墙上的禁烟标志清晰可见,此刻却无人顾及。龙胆草站在巨大的白板前,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资金流向图、股权结构树和反收购战术要点。他眼下的乌青浓重,嗓音因持续不断的分析与指令而沙哑不堪,唯独眼神,依旧锐利如锁定猎物的鹰隼。
“……综上所述,辛夷家族提供的应急资金,是我们稳住二级市场信心的第一道防火墙,能有效遏制恐慌性抛售的蔓延。”龙胆草的手指重重地点在白板的一个关键节点上,“但是,防火墙只能争取时间。真正的胜负手,在于未来这七十二小时!我们必须找到荆棘科技和它背后那个资本联盟的‘七寸’,一击致命。否则,一旦陷入持久消耗战,士气会被拖垮,信心会流失,再坚固的堡垒也会从内部被瓦解。”
他的目光扫过会议室里每一张疲惫而紧绷的脸,最后落在人力资源总监九里香身上:“九里香,员工层面,现在是什么状态?”
九里香面前摊开着平板,屏幕上正实时滚动着内部匿名情绪反馈系统的数据流。她用力按了按太阳穴,声音却维持着一贯的、令人心定的清晰冷静:“恐慌情绪确实存在,尤其是在司龄不满两年的新人群体中。‘恶意收购’、‘毒丸计划’这些词汇对他们而言过于遥远和凶险。我已经要求所有部门总监、HRBP下沉,进行一对一沟通,核心是传递两个信息:第一,公司账面现金充足,技术壁垒并未因资本风波而动摇;第二,‘毒丸计划’本身,就是一道经过精密计算的主动防御,不是绝望的挣扎。目前,核心研发团队情绪基本稳定,但中后台支持部门,已有零星提交离职申请的迹象。”
“知道了。稳住基本盘,尤其是姚浮萍的‘五彩绫镜’项目组,不能有任何闪失。必要的时候,”龙胆草顿了顿,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可以启动‘特别保留计划’,授权你动用特殊激励池。”
九里香微微颔首,指尖在平板上快速记录着。这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曹辛夷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是几杯刚煮好的黑咖啡,浓郁的苦香瞬间冲淡了些许烟草和焦虑混合的沉闷气味。
“各位,提提神。”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妆容依旧精致,衣着得体,唯有眼底细微的血丝透露出她同样经历着不眠之夜。她先给龙胆草手边放了一杯,没有多余的交流,只是一个短暂的眼神接触,彼此都读懂了其中的支持与凝重。随后,她将咖啡分发给其他人。
“辛夷,外部舆情?”龙胆草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滚烫的液体灼过喉咙,带来短暂的清醒。
“几家有影响力的财经媒体,暂时被按住了,没有跟风发布唱衰我们的分析报告。但几个活跃的股吧和社交平台,大量涌现负面帖子,内容高度统一,指责我们管理混乱、技术空心化,显然是对方雇佣的水军在带节奏。我已经联系了合作的公关公司,正在组织反击,重点突出我们‘五彩绫镜’的技术领先性和专利壁垒。另外,”曹辛夷看向龙胆草,语气多了几分慎重,“我父亲那边传来消息,荆棘科技背后的资本,可能涉及海外某些不太干净的基金,他们在试探政策的红线,我们需要格外注意合规性,不能授人以柄。”
“合规是底线,任何时候都不能突破。”龙胆草沉声道,“技术层面呢?浮萍和厚朴那边有没有进展?”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询问,会议室的门再次被猛地推开,姚浮萍大步走了进来。她身上还套着实验室的白大褂,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脸上带着一种高度专注后的亢奋与疲惫。
“找到了一个可能的突破口!”姚浮萍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她甚至没在意在场的其他人,径直走到龙胆草身边,拿起电子笔,在白板空处快速勾勒起来,“我们反向追踪了最近一波针对我们核心服务器的渗透攻击路径,虽然对方用了多层跳板,伪装得很好,但厚朴在其中一个非核心节点的日志里,发现了一段极其隐蔽的、带有荆棘科技早期技术风格的冗余代码碎片。这很像他们的习惯——喜欢在失败的作品或者测试代码里,留下某种‘签名’。”
她圈出那个节点:“我们假设,这不是意外,而是他们某个核心工程师根深蒂固的编码习惯。那么,通过大数据比对荆棘科技历史上公开的、或者通过非正常渠道流出的代码库,或许能定位到具体的团队甚至个人,进而推断出他们当前可能的技术路径和潜在的薄弱点。这需要巨大的运算量和……”她看了一眼曹辛夷,“可能需要借助一些……非公开的数据源进行交叉验证。”
曹辛夷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我来协调。曹家投资的一些数据公司,有覆盖范围很广的公开及非公开信息抓取能力,只要不触及法律禁区,我可以想办法拿到比对所需的资料。”
“技术上的事情,浮萍,你全权负责,厚朴辅助,需要任何资源,直接提。”龙胆草果断下令,随即看向九里香,“另外,九里香,配合浮萍,从内部人才库和离职人员档案里,筛选所有与荆棘科技技术团队有过交集,或者熟悉他们技术风格的人,哪怕是曾经面试过被我们刷下去的,也要建立联系,搜集一切可能的信息碎片。”
“明白。”九里香迅速回应。
“还有……”龙胆草略一沉吟,目光转向曹辛夷,“辛夷,你刚才提到对方可能试探政策红线。这一点很重要。想办法,通过你能动用的所有安全合规的渠道,把风声适度透出去,不需要指名道姓,但要让市场和相关监管方意识到,有不明资本在利用不正当手段扰乱行业秩序。我们要把水搅浑,把战场扩大到对我们有利的维度。”
“交给我。”曹辛夷点头,眼神锐利。
一系列指令清晰明确地发出,会议室里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重新流动起来,每个人都找到了发力的方向。正在这时,龙胆草放在桌上的私人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一条信息简短地映入眼帘:
林晚:“我在老地方,发现了一些可能有关联的线索。关于资金流向的。”
龙胆草眼神微动,迅速回复了一个“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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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楼东南角,那个几乎被废弃、堆满旧办公家具和实验器材的露台,成了这片钢筋水泥丛林里唯一能喘息片刻的孤岛。夜风带着都市边缘河水的微腥气息吹过,稍稍驱散了夏末的闷热。
林晚靠在锈迹斑斑的栏杆上,望着脚下依旧川流不息的车河,那些移动的光点,仿佛不知疲倦的萤火。她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没有回头。
龙胆草走到她身边,学着她的样子倚在栏杆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他脸上刻意维持的坚毅和果决,在这片刻的宁静里,稍稍松懈,流露出深藏的疲惫。
“我记得,”林晚轻声开口,声音融在风里,有些飘忽,“我刚‘投诚’过来,身份被公开,人人喊打的那段日子,经常半夜一个人躲到这里。看着下面的车来车往,会觉得特别渺小,也觉得……无论多难,这个世界总还是在运转的,不会因为某个人的困境而停止。”
龙胆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是啊,它从不为谁停留。”他顿了顿,“你发现了什么?”
林晚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封面已经磨损的硬皮笔记本,递给他:“不是我发现的,是张弛……离开前,偷偷塞进我原来工位抽屉夹层里的。我之前一直没敢仔细看,最近整理东西才翻出来。”
龙胆草接过笔记本,入手沉甸甸的。他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手写记录,有些是代码片段,有些是潦草的技术思路,更多的是关于行业动态、竞争对手分析、甚至是一些个人感悟的零散文字。张弛,那个因林晚的匿名举报而被辞退,后来又公开爆料公司“内部管理混乱”的老员工。
“他恨我,也恨公司当时对他的处理方式。”林晚的声音很平静,“但他是个真正热爱技术的人。这个本子里,记录了他离职前很长一段时间,对荆棘科技技术动向的观察和猜测。你看这里,”她伸手指着其中一页,上面画着一个复杂的关系图谱,连接着几家看似不相干的空壳公司和几个海外基金代号,旁边标注着“疑似资金通道?”“技术换股权?”等疑问句。
“还有这里,”她又翻了几页,指着一处用红笔圈出的技术架构图,“这是他根据公开信息和自己的人脉打听,推测的荆棘科技下一代数据交换协议的核心模块。他当时就怀疑,这个模块为了追求极致的传输效率,在加密校验上可能存在一个理论上的‘后门’或者叫‘捷径’,平时极难触发,但在特定高并发、低延迟要求的极端场景下,可能会成为致命漏洞。”
龙胆草的呼吸微微屏住,手指抚过那些早已干涸的墨迹。张弛的笔迹带着一种怀才不遇的愤懑,却也充满了技术人特有的执拗和敏锐。这些被情绪包裹着的碎片化信息,在此刻,与姚浮萍发现的代码碎片、曹辛夷提到的海外基金线索,隐隐形成了某种可以拼凑的图景。
“他留下这个,是什么意思?”龙胆草抬起头,看向林晚。
林晚转过身,背靠着栏杆,面对着龙胆草,夜色中她的眼眸清亮:“我不知道他具体想做什么。也许是想证明自己的价值,也许是想留一条后路,或者……只是不甘心自己多年的观察和心血被埋没。他塞给我,大概是因为,他知道我当时处境微妙,或许有一天能用上,又或许,只是想给公司埋下一根刺。”她苦笑了一下,“很矛盾,不是吗?但他记录的东西,现在看来,很有价值。”
龙胆草合上笔记本,紧紧攥在手里。这本笔记,像一块沉重的砖,压在他的掌心,也压在他的心上。它代表着过往的伤痕、决策的失误,也蕴含着绝处逢生的可能。
“谢谢。”他沉声说,这个词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意味。
林晚摇了摇头:“我不是为了公司,至少不全是。我只是……不想看到那么多人的努力,因为资本的无耻游戏而付诸东流。姚浮萍没日没夜地泡在实验室,厚朴哥话那么少的人,为了排查漏洞能跟团队吼到嗓子哑掉,九里香姐想尽办法安抚大家,辛夷……她动用了自己最不想动用的家族关系。还有那些普通的员工,他们信任这里,把这里当成事业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