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天周六。
清早,新加坡国立大学武吉知马校区,植物园中,许佳仪正在晨跑。
新国立有好几个校区,最大的校区在西南的裕廊,与同样著名的南洋理工相隔不远。
计算机学院、工学院、人文艺术学院,都在裕廊的主校区。
武吉知马校区,只有法学院与公共政策学院。
许佳仪毕业于新国立的计算机学院,职业生涯也是从科技企业云集的裕廊地区开始的,她最初的实验室与居所,都在裕廊。
但前年的某一天,她在裕廊山晨跑,来到山顶高处时,往前望,是裕廊岛上永远冒着烟气的、全球第三大炼油中心,望后望,是密密麻麻如芯片组的高科技工业园区。
许佳仪忽然感到莫名的虚无。
她将公寓换到了武吉知马校区。搬家那天,物品进家后,她连收拾都没收拾,直奔近在咫尺的植物园,走入其中的兰花园。
品种琳琅的热带兰花,从绿意湿润的雨林植物间冒出来,不是简单的织锦堆绣,而更像此起彼伏的灵动诗句,又像画家用细腻多彩的笔触表达的心意旋律。
许佳仪突如其来的赛博世界恐惧,渐渐弥散。
那一刻,始终骄傲强势的许佳仪,承认自己,有些想念前男友罗南。
正如这一刻,她跑过一片卓锦万代兰时,又停下了脚步,想到那天在旧禧街警察局见到罗南时的场景。
许佳仪惘然地叹口气,继续往前跑。她是新国立的毕业生,即使在武吉知马校区因为太多游客参观而不得不限制开放的情形下,她仍可以自由出入。
住到这里的习惯是,晨跑完毕,去学校的食阁吃早餐。
手机响了,是罗南。
“我陪阿泰去兀兰找他外祖父母,顺道路过植物园,想看看你是否在学校……”
许佳仪在电话这头撇了撇嘴角。
从芽笼去兀兰,植物园根本不顺路。
但她回答得干脆:“我在,一起吃早饭吧。我现在去学校门口接你们。”
二十分钟后,食阁中,许佳仪点完单,回头看一眼不远处闷头坐着的周永泰,问站在身边等着出餐端盘子的罗南:“绕一大圈过来,是他急着要问进展吗?”
罗南内心戏:他当然想问进展,但我也想见你。
话到嘴边,就成了:“是,人之常情,但阿泰已经非常知礼,前天到昨天,都说不想打扰你。唔,你放心,这期间,我带他在城里到处逛,还去看了我的美院老师,又喊几个老友喝咖啡和吃饭。就算一直人跟踪,他们也会把你当成我的普通社交关系吧?”
“你以为他们那么笨?”许佳仪淡淡道,“能用供应商身份掩护布线、精准发现艾达这种高维机器人的,会是泛泛之辈吗?”
罗南语涩。
但他没有丝毫的恼意。
佳仪说的,本就有理,更主要的是,罗南已非当年那个自负又拧巴的年轻人了。
落魄拮据的生活,失去父母的打击,尊严欠奉的白昼,与孤寂冷清的黑夜,循环往复,罗南每时每刻都在品尝湮没于人世尘埃中的味道。
如此情形下,他刻骨爱过的、内心其实一直仰慕其才华头脑的前女友,用曾经熟悉的语言习惯和他对话,而非带着疏离的彬彬有礼,令罗南感到弥足珍贵。
一种未被彻底抛弃的情绪珍贵。
此刻,许佳仪反倒有些后悔自己的那句反诘。
对善良又努力想谨慎些的人,去讥讽嘲笑,去流露智商上的优越感,这是连ai大语言模型都会鄙视的表达。
许佳仪于是一面往罗南的餐盘上摆放早餐,一面另起炉话题:“我刚才晨跑,看到兰花园又有特展了,你可以来写生。”
“哦?太好了,我一定来。”
“嗯,我记得,除了人物肖像外,你还很擅长画热带兰。你那些画稿,都保存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