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益正猝不及防被揍得一个踉跄,抬手捂住吃痛的侧脸,精神尤在怔忪状态以致于反应迟笨,见王达面带疯狂地朝自己扑来,只顾着用手臂艰难招架。
王达的攻击没有章法,手臂拳头交替着往梁益正身上打。
后者生生挨了几下,裸露的皮肤上印出条条红肿的指印,在众人瞩目中抱头鼠窜,大怒呼叫:“警察!拦住他!”
几名警察刚制服住凶犯,收起地上的凶器,气没喘平,又头大地冲上来拉架:“你冷静一点!干什么呢!打人犯法的!”
王达跟行凶的歹徒一样,见到警察上前,反跟打了鸡血一样愈加恼怒。被从身后制住手臂,两条腿仍腾空朝那边踢踹,理智彻底脱缰,什么都敢往外吼:“你们还给他当贴身保镖?有没有王法了!真拿公安局是他家开的吗?杀了两个还不够,许游翔也差点被你害死了!还有别墅外的那个!你到底杀多少人!你们警察到底管不管!”
人群爆发出一阵海啸般的议论,摄像头如同一双双漆黑的眼睛,密不透风地锁住周围的空气,记录下他们脸上每一条肌肉的走势。
警察见事态将要失控,恨不得多生出几只手去捂王达的嘴,低喝道:“闭嘴!你别吵了!”
梁益正跟着暴起,浑然没了往日的风度,双目猩红地与王达理论:“你特么的胡说八道!我杀谁了?你给我说清楚!”
冯队头皮发麻地暗骂一声,看王达的眼神想挖个坑把他埋了,指挥着同事赶紧把王达几个一块儿装车上带走,要安排位置的时候才意识到他们开来的车塞不下这几个人。
这三人必须得分开坐,否则一不注意就得在车上给他来个全武行。
人手也不够。
好在这时附近派出所的民警赶到了。
一群人连拖带拽的,把他们按上警车。
冯队后怕地抹了把汗。他身上短袖被撕成了烂布条,下巴也在缠斗中磕出了个血印子,但单手叉腰环顾四周的姿态颇显威猛,稍稍修饰了他的狼狈。
他看向方清昼二人,扯了扯快开到肚脐眼的衣领,嘴里呼出热气,问:“你们开车来的?”
周随容说:“我喝了点酒。”
冯队言简意赅:“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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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队的车里有股弥留不散的烟臭味儿,坐在副驾驶座的王达上车后嘴巴就没停过,不服气地喊:“你们都看见了,差一点点,那刀差一点点就从我脑袋上削下去了!梁益正那狗畜生心真狠啊!他那算不算杀人?不能因为我没事就不管吧?”
冯队降下车窗,窗外呼啸的风声都没盖过王达鸭子似粗粝的嗓门。
王达拿他的沉默当是一种推拒,不依不饶地喊:“你们警察不能再包庇他了!”
冯队关上窗户,木然道:“最近网上冒出来不少所谓的内部消息,还有人专门去梁益正的账号下面带节奏,说梁益正的别墅里死人了,自己是现场目击者,确定死者是梁益正的同学或者员工,不堪他的欺凌被逼自杀,警察现在故意压着舆论不让讨论。你有什么头绪吗?”
王达消声了。
对于这种危险性过大的问题,方清昼一贯的解决方式是拒不回复。
冯队愤怒地拍打方向盘:“果然是你!混蛋!你在外面传了我们多少谣?真当我们不敢抓你?!”
“我只说了两句,其它的跟我没关系!说明大家眼睛都敞亮着呢!”王达火气上来了,梗着脖子叫板道,“你不用威胁我!你拘留我顶多关我几天,但我哪里造谣了?里面哪句话不是真的?”
后排的方清昼冷不丁地叫他名字:“王达。”
王达怒冲冲地问:“干什么!”
方清昼突发感慨:“你很像水母。”
王达被她过于镇定的语气弄得云里雾里,基于对水母的好感,音调降低下去:“什么意思?我个性自由?”
方清昼说:“水母没有大脑,也没有心脏。”
“……”王达,“……”
他燎烧的愤怒十分诡异地被浇灭下去,剩下一种难以形容的憋闷。
周随容握住她的手小声提示:“方总,他坐在司机边上。”
方清昼努力亡羊补牢:“但其实水母是凶猛的食肉动物,一生都在进食。”
王达吸了口气,悲愤地想:哟,还骂我能吃是吧?
周随容再次委婉提醒:“方总,男人不是听到凶猛两个字就会觉得高兴的。”
方清昼:“哦,部分水母的触手上带有能射出毒液的刺细胞,可以迅速麻痹……”
她话到一半,车子一个急刹停了下来,冯队得救似地高喊一句:“到了!”
所有人松了口气。
冯队指着公安分局的大门,对王达说:“你先进去,里面的同事在门口等着了,做个笔录。”
放下王达,冯队驱车送二人回酒店。
他抽出一根烟,咬着没点,说话声音吐字不清,慵懒地问:“你们见过许游翔了吗?有什么发现?”
周随容给了个铺垫:“他说梁益正他爸是前市局局长,”
冯队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两手抓稳方向盘,以保证行车安全:“那怎么了?市局局长不能生儿子?”
周随容抛下一句惊雷:“当年打瞎梁益正的那个小孩儿,连同他爸,都被你们警察逼死了。”
冯队的声音差点把车顶给掀翻:“什么?!”
周随容给他肯定,怜悯地道:“王达跟许游翔都对此深信不疑。王达说,许游翔跟那个小孩儿是同村的朋友,当年亲眼看见民警杀完人后,从对方家里逃出来。”
冯队松开油门,让车辆龟速在深夜的街道上行驶,表情可以称得上惊恐,嘴里的烟叼不住滑了下去。
他脸颊咬紧又松开,突然想到什么,眸光犀利扫向后座,不放心地道:“别告诉我,你们也信了?”
“稍作验证就知道可能性不大。”方清昼说,“由于许游翔不停强调,我顺手查了下梁益正他爸的履历。二十多年他爸还不是什么市局局长,甚至不在b市,而是在隔壁市的县里任职。是梁益正出事之后才被调回来的。我不认为他当时有人脉,或者有权力,能让整个公安系统为他遮掩杀人的罪行。”
冯队急道:“不是,他爸是市局局长也不行啊!拿我们当hei社会杀手呢?”
周随容问:“你们今天为什么来得那么及时?”
“不是你们说凶手的目标是梁益正吗?放他离开分局,我们在后面悄悄跟了一段——”冯队冷静了下,说,“我们抓到嫌疑人了,可以从他身上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主使。”
方清昼无情斩断他的遐思:“那又怎么样?也许这是正中对方下怀。”
冯队闻言心里打了个突,等红灯的功夫,自虐地抓挠发痒的头皮。
方清昼说:“幕后人如果想杀梁益正,一开始就可以杀,不用先杀个江平,引起警方关注,再在大庭广众之下草率行凶。
“今天晚上,无论是歹徒当街行凶,还是梁益正拉人挡刀、朋友反目成仇、警察英勇制敌,每个剧情都是能吸引社会关注度的热点话题。”
方清昼有条不紊地分析:“围观群众多,视频传播开之后,网友会去深扒歹徒跟王达叫骂的内容。梁益正作为隐形官二代以及收入颇丰的大网红,两个标签叠加本身就容易引起民众恶感,加上一些人浑水摸鱼,舆论风向极可能会转变成警方不分公私保护特权阶级,压迫底层人民。”
冯队听到自己的心脏一层层地往下落。
“冲击性的视觉,戏剧性的反转,敏感的社会议题,配上耐人寻味的阴谋论,什么要素都齐了。这件事不仅会火,还会因为各种真假难辨的信息补充,火很长一段时间。”方清昼说,“原来这就是他说的热闹。”
方清昼说到一半,冯队已经陷入死一般的静默,宛如被活阎王掐住了咽喉,被迫上演变脸的哑剧。
方清昼安慰他:“别紧张。舆论发酵一下,这个案子也许很快会被移交到市局。再闹大点,可能上省厅。到时候就有人来分担你的压力了。”
冯队喉结滚动,有苦难言,心情翻覆片刻,气笑出声。
这说的是人话吗?
“何况,你找到幕后主使又能怎么样?”方清昼别向窗外,轻描淡写地告知,“别找了,他叫严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