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养料(1 / 2)

异常测定 退戈 3487 字 4天前

方清昼的表现大抵让他失望,像是什么都能接受,顽强得不可撼动,无论他打出什么底牌,不过是掀起点微不足道的风波。

如同他在揣测方清昼的心态,方清昼同样对他的意图感到迷茫。

思考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花费了方清昼一定的时间,让她回答的速度比往常要慢上两拍。

“你不用刻意强调来激怒我,我已经知道是你。”

严见远仍在审察似地端量她的表情,宛如要从她脸上搜刮出什么决定性的证据,来支撑自己的某种论点,发觉实在徒劳,才奇怪道:“我以为你会更生气一点。”

“我只是觉得跟你吵闹没有任何意义,除了让你欣赏到我的难堪,无法让你感到愧疚或者怜悯,也改变不了既定的现实。”方清昼的话里带上少许尖刺,“你预期中的我应该要有什么反应?暴怒、憎恨、狂躁?还是会把热水泼到你的脸上,痛斥你的所作所为?”

“不清楚,我没有什么预期。”严见远目光上移,没有焦距地注视着房间对角的天花板,“我遇到的每个人都在为了欲望而自我折磨。他们想要金钱、权力、美色、赞誉、感情,得不到就怨恨,想伪装又做得不够隐蔽,张嘴说话就会暴露,露出尖锐的獠牙,控制不住的时候会咬向身边人,妄图让别人来分担自己的痛苦。”

他转动眼珠,看过来的视线没什么力度,犹如在看隔得太远的月亮。

“只有你不会,你接受一切的真实,不执迷那些无能为力跟触不可及的事物。面对四面八方一团糟糕的反馈,永远遵循自己的规则,好的留下,坏的丢出去,不管那些东西在别人眼中有什么价值。

“有时候我看到你,会感受到片刻的平静,认为一切执念或许没那么重要,应该被摒弃,被一键清除。但有时候我也会想,对你来说,真的没有让你觉得不可缺少的东西吗?”

方清昼的表情有点变了。脸颊的肌肉轻微鼓动。

严见远说:“你工作室成立那一年,受邀回校参加一场交流会。”

方清昼对大大小小的会议印象不深,因为绝大多数时刻她在一心多用地开小差。但严见远一说,她立马明白对方指的是什么。

由于现场提问的学生太多,交流会超过预定时间半个多小时依旧没有结束的趋势。

她的导师见她不停地看手机发短信,好笑问道:“你在跟谁聊天?那么多话吗?”

他视线无意往屏幕上一瞥,酸溜溜地道:“你还给他发表情包?你对我有时候只回复一个‘1’。”

方清昼摸鱼被抓包,但不认为是自己的问题,抬起下巴提示:“我谈恋爱了。”赶紧散会吧!

在座众人无不惊讶,现场哗然一片。大家忘记正事,热火朝天地打听她的恋爱故事。

严见远说:“我想不到。”

他当时第一反应是假的,方清昼被人骗了。

“你说周随容是一个明朗、健康的人。跟他在一起你感觉非常舒适。我找理由跟你们见了一面,打听到他的事情。”严见远的表情有些难以言喻,“我跟他的经历那么相似,我甚至能一眼看穿他的弱点,他明明跟我一样单薄而空洞,你对他的判断有误。事实证明,他也确实比想象中的容易击溃。他只是好运,从你那里偷到了宝贵的安宁。”

“你对他做了什么?”

方清昼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嗓音干涩,下颌到脖颈的肌肉紧绷得发酸。

严见远淡声道:“我没做什么。我只是告诉他,你对他的好感是基于理性的判断。他擅长照顾你的生活,能敏锐察觉你的需求,甚至偶尔可以说些笑话逗你开心,而你又恰巧对他不是那么厌烦,所以才会跟他在一起。

“但这是爱情吗?不是吧?你只看重自己的规则,在意能否舒适地生活。你喜欢的是他提供的这些条件。如果有一天这些没有了,你也可以不需要。如果有一天,他带来麻烦多过于便利,你可能懒得给他解释,就会舍弃他、离开他。你连对待父母也是这样,难道他能更特殊吗?”

严见远唇角牵动,表情消失得很快,看不出究竟是笑还是在讽刺:“甚至你们的交往,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方清昼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他们那莫须有的分手源头在哪里了。

方清昼罕见的有些动怒,声音大了点:“莫名其妙。你凭什么这样告诉他?”

他们交往的契机确实是因为一个比较小小的误会,方清昼原本决定永远保守秘密。

两个月多前,周随容毫无征兆地来找她求证。考虑到两人关系发展稳定,这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方清昼一时大意,说了出来。

那一年正值春末夏初,周随容跟几个要好的同学组织了一场毕业旅行,同行者共13人。

周随容找到她,说同学都是拖家带口,只有他形单影只,反反复复在方清昼面前念叨“一个人不想去”、“只能发短信不能见面感觉会累”、“不知道下次跟朋友一起旅游是什么时候”、“想找个人在山顶拍这种类型的合照”之类拐弯抹角的话。

方清昼没有那么低的情商,扛不住他的消磨,勉为其难提出陪同。

结果旅游真正开始,只能用兵荒马乱来形容。

众人第一晚住的民宿订在半山。第二天的天气预报显示会有强降雨。入住时老板特意提醒他们,去城里的路有一段地势较低,如果不趁下雨前及时转移,后续车子可能会遇到积水路段不好走,运气不好要等水位降低才能过去。

之前就有游客因此滞留。而民宿这次没有足够的空房间了。

于是众人早早收拾好行李,把东西堆在大堂,紧急出门拍了几张日出的照片,便决定提前去往下一个地点。

不料负责看守行李的同学中途跟另外的游客聊天,离开了一段时间,等集合的时候众人才发现财物丢失。几个包和小点的行李箱都不见了,里面有几个人的证件跟存放资料的电脑,必须找回。

小偷多半已经跑路,众人一下慌了神。民宿老板帮忙报警,事情没有解决,雨提前开始下了。

紧急商讨过后,决定由周随容跟一位男生去往派出所,配合警察一起翻监控找失物,方清昼作为资历最深的学姐,领着剩下的人去酒店进行安置。

确认地址时,方清昼发现订单上有个数字不对,跟负责人确认,悲痛证实对方不慎订错了日期,晚了一天。

跟酒店协商过后,确定晚上8点左右才能清出足够的空房。方清昼无奈查找攻略,又临时订了间能歇脚的日租房。

一群人推推嚷嚷地出发,路上吵个不停,轮番拍着腿痛骂那小偷的无耻。

所幸心态良好,各个积极乐观,坐在车上颠簸过一阵后,基本忘记了行李丢失的烦恼,涌进宽敞的房间,围在一起看电影、打游戏。

周随容不在,方清昼没有认识的人,也没有要融入他们的意向。

她第一次经历这种错漏百出,足以用“灾难”形容的连环事故,放松下来不免身心疲惫,感到困乏。

她跟众人说了一声要休息,随即独自找了个没人的房间,窝在墙角睡了过去。

等方清昼醒来时已经是晚上,房间里空无一人。

她的手机放在包里,包被同行的人顺手带走了。她借由客厅墙上的挂钟确定时间为晚上9点21分,进一步确认自己被他们落下。

方清昼不大想马上去酒店跟他们汇合,下楼在小区里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从后门绕出去,跟着几个夜跑的行人找到一个景观湖。

这个地方安静、祥和、空旷,能听到隐约的水声、风声,以及虫鸣声,被夜色涂抹得相近的色调有种格外的魅力,融和了山、水、高楼跟行人,一切元素组合成一种难以形容的和美的气韵,比那些热闹的景点跟豪华的建筑更让她喜欢。

方清昼在湖边找地方坐了一会儿,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觉得应该是没多久,在决定起身去酒店之前,耳边听到了周随容喊她名字的声音。

她转过头,看到周随容站在她身后,气喘吁吁,粗重的呼吸声里甚至有一点抑制不住的颤抖,但开口说话的声音放得异常轻柔,完全没有惊扰到夜晚的静谧:“他们以为你提前去酒店休息了,我从派出所回来一问才知道你不在。”

方清昼无所谓地“哦”了一声,解释说:“我睡着了,戴着耳机,没听到他们离开。”

周随容站直身,凑近过来看她的表情,可能是剧烈运动后视线模糊,几乎要贴到她的脸,小声问:“你睡在哪里?他们说检查过了,没看到你。”

“窗帘后面。我不喜欢有人看到我睡觉。”方清昼多解释了一句,以免他误会自己在发脾气,“我看过导航,认得路,准备过去了。”

周随容朝她伸出手,要碰到时又停了下来,转而小心翼翼地理了理她睡乱的头发,目光却一直看着她的脸。

方清昼识破他的优柔寡断,抓着他的手贴在脸上蹭了蹭。

夜晚的风很凉,有着能抚平所有躁动的力量,但是周随容一路奔跑过来热得冒汗。

他觉得掌心的温度对于方清昼的皮肤来说可能有点过于滚烫了,所以他抽回自己的手,绕到方清昼背后,轻轻抱住她,跟她说“对不起”。

虽然方清昼并没有生气。

两人坐在湖边的木椅上,远处的水面不时会荡过几点银白的波光,一片片,仿似通透又名贵的宝石,周随容看了会儿,忽然说:“和你的眼睛一样。”

可能是夜里的方清昼没有平日的疏离冷淡,让他有勇气靠近,他又说:“想跟你一起回家。”

没有边际的话,听起来感觉是在胡言乱语:“留在这里也可以。哪里都可以。”

然后叫她的名字:“方清昼,你呢?”

方清昼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过微妙地领会到了他雀跃的心情。

时间太晚了。

周随容说“回去吧”,然后牵住她的手,带着她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