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安静。

不是声音缺失，只是万物的底噪沉寂了。

没有光，因为没有承载光的介质，也没有“没有光”的、黑暗的概念。

没有上下左右，没有过去未来，只有……

无垠的、“存在”本身。

杀人果然是会遭报应的，虽然报应这好像也有点太过头了。曾经被命名为“任映真”的个体的意识凝聚点就在这个无法用任何语言描述的虚无中飘荡，因为没有身体所以感知反而更加本质和纯粹了。

好、这下能彻底抛弃掉那双眼睛，因为再也不用看了，他可以直接理解结构。只要他能回想起曾经，就能看到整个诞生到湮灭的时间线展开，这世界无限纵深，他见千千万万个周迢，从婴儿到少年到终焉，千千万万颗流星划过这一切。

对时间体验最奇特，它变成了风景画似的。他可以随意聚焦在任意一个时刻，就像我们翻阅一本书的某一页。他过去的一切变成了文字还有几何图案，他尝试移动，但移动的概念在没有方向的前提下没有意义，他觉得自己貌似更像一种弥漫着的“注意力”，可以瞬间覆盖极大的范围。

孤独是彻底的，但并非难以忍受。

谢谢黑塔的脱敏教程。

他翻着手里的这本书，一次又一次，这书里有全部他得到又失去的，任静蓁也好、周未也好，周迢也好，那些重复的努力……并非徒劳。

他尝试让自己的注意力扫过他刚刚离开的那个三维世界、它现在就像一个、精致的玻璃箱？

一切依旧在因果链上滚动，只是再与他无关了。

可是在得到答案的同时，问题本身就像失去了意义一样。他的故事结束了吗？可他居然还在这里。

也许是因果有偿，报应不爽。不然他也有点想不到别的解释了。呃、这算不算双重死刑？在身体死亡的前提下，意识又被放逐到无始无终的虚无里存续了。

——你成了自己一生唯一的、永恒的读者。这就跟囚徒无异了。

直到永恒以后。

“唉。”他听见了这么一声叹息：“我的人生就要完蛋了。”

“……恐怕还远没到这种程度吧。”

“哇啊！”对面惊呼道：“谁？！外星人？”

“可能差不多吧。”

一个连接点突然出现，它微弱但异常清晰，无限黑暗里垂下一根蛛丝，顺延来一种鲜明的渴求。他默了默，因为那渴望强烈到病态，也正因为太强烈了，所以他不需要形体也能“触摸”到它粗糙的边缘。

这人可能有接触饥渴症。

哦。地球文明时代，二十一世纪初，这是个人类，他的名字叫岳皎，二十一岁，还在念大学……念的是表演系。换做之前他是不会想到一个人想要被触摸的渴望可以在虚空中造出来一个坐标的，而他回应了这个声音。

“你是鬼吗？”

“死过一次的意义上来说，确实算。”

“那你是地缚灵、怨灵，还是什么千年老妖？找到我是不是因为我有什么特殊使命？我就知道！我果然是天选之子！”

“哈哈。”岳皎听见这个有些缥缈的音色笑了起来，他听出对方是个成年男性：“恐怕要让你失望咯，我只是个信号不太好的流浪汉，碰巧收到了你的广播。”

“广播？”岳皎愣住。

幽灵先生斟酌用词，给他解释现状：“因为你那种原始的渴望太强烈了，所以在黑暗中会像一个灯塔——明白我的意思吗？”

“……”短暂的沉默后，人类带着被戳破秘密的羞恼和不可思议道：“我甚至都没胆子去看病！你怎么知道？！读心术？！鬼还有这种功能？！”

“是你的思维太有形状了。”

对方很耐心地给他这个好奇宝宝做科普：“就像你饿极了，满脑子红烧肉，想得特逼真，那味道就飘出了三里地……”

他这个接地气的比喻让岳皎放松不少，但很快抓住重点。人类急切地哀求道：“既然你这么厉害，都能读心了，那你能不能、有没有办法解决我的问题？我真觉得这么下去我要报复社会了！真的！”

他检索了一下自己关于地球文明时代二十一世纪的社会规范知识以及岳皎所处的环境。

他回答：“恐怕不犯法的话是没有。”

岳皎失望地：“啊……？”

他好心补充道：“难道你要我建议你去约○吗？据我观察，风险很高，无法解决你的根本问题，可能会加重你的需求。”

岳皎：“……”

岳皎：“我知道你不是幽灵了，你像个擅长讲笑话的客服AI。死了的那种。”

他还没来得及用自己刚恢复一点的幽默感来回应这句吐槽，另一个声音就贸贸然插了进来：“咳。编号7■■1-β宇宙-地球节点，候选执行者岳皎。以及……编号未知，状态‘已注销’的个体。这里是巡天世界管理局。很抱歉打扰二位的……非正式会谈。”

这声音一出现，原本的连接就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由于本局跨维度人才招募系统的临时性故障，产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延迟，”那声音继续道，“导致两人建立了初步连接。此为工作失误，敬请谅解。”

岳皎已经彻底懵了。

“哦……”另一个则感觉到有股力量在尝试将他从这连接里剥离，他说道：“再见。”

“等等——”岳皎惊道。

“现在，将进行连接校准与意识投影。请未知编号个体放松抵抗——如果您还能抵抗的话。”

所有的虚无在这句话响起的同一瞬间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