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霄正将施粥用的粗瓷碗一一摆好,闻言头也不抬地回道:“自然是会的。”
他看着唐宇略带茫然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那时的他,也如唐宇一般,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饱览诗书却不食人间疾苦。
顾霄年少时便被赞为绝世天才,才情横溢,启蒙极早。
可如今回想起来,那时写的文章,不过是华丽辞藻的堆砌,看似鞭辟入里,实则缺少对民生疾苦的真实体验,不过是坐而论道的空谈。
而这三年的颠沛流离,他虽未多读新书、多学新知,却见识了世事艰难,尝尽了人间冷暖,这份经历,才真正让他的学识与见识沉淀下来,让笔下的文章有了筋骨与温度。
唐宇的文章,他也曾看过几篇,引经据典、用词考究,确实有几分才气,可终究少了深入的思考与贴近民生的实感,犹如空中楼阁,华美却不落地。
此次提议前来施粥,他一是想让两人趁机透透气,二也是想让唐宇和蒋文轩亲眼看看,真正贫苦百姓是如何生存的。
唐宇还在暗自思忖,便见四面八方已有不少百姓闻讯赶来。
他们大多衣衫褴褛,有的还带着老人孩子,面色蜡黄,眼神中满是焦灼与渴望,一步步艰难地朝着粥棚走来,很快便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每个百姓排到跟前时,眼中都盛满了对食物的极度渴求。
那眼神直直望向唐宇,带着他从未见过的焦灼与期盼,像久旱之地渴望甘霖,纯粹得让人心头发紧。
唐宇给一位耄耋老人盛了满满一碗粥。
老人干枯如老树皮的双掌合十,对着他微微躬身拜了拜,才小心翼翼地接过碗。
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水光,他甚至顾不上吹凉,咕噜咕噜几口便将粥喝了个一干二净,没走出两步,碗底已见了底。
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碗沿,才将空碗递还给唐宇,嘴里含糊地念着“多谢公子”。
不远处,一位妇人接过粥后,只抿了一小口,便将碗推向身边瘦骨嶙峋的孩子,轻声哄着:“快吃,吃饱了就不冷了。”
孩子捧着碗狼吞虎咽,妇人坐在一旁,看着孩子满足的模样,嘴角牵起一丝虚弱却温柔的笑容,那笑容在寒风中像一簇微弱的火苗。
也有性子乐观的百姓,接过粥后连连道谢,哪怕只是一碗稀薄的米粥,只能垫垫肚子,他们也笑得格外满足。
那笑容不带半分虚假,纯粹得如同孩童,让唐宇、顾霄和蒋文轩都忍不住心头一软
但更多的百姓,脸上带着麻木的神色。
他们沉默地接过粥,快速喝完,再沉默地将碗递回,全程没有一丝表情,连道谢都显得有气无力。
仿佛长久的苦难早已磨平了他们的情绪,连喜悦与感激都成了奢侈的消耗。
秩序大多是好的,但也有少数人耐不住饥饿,想插队再领一碗,甚至试图抢夺他人的粥。
每当这时,维持秩序的衙役便会上前劝阻,将不守规则的人带离队伍,确保施粥能顺利进行。
起初,唐宇还在暗自嘀咕,这样寒冷的天气,他们三人能不能撑过一整天。
可渐渐的,那些伸过来的、冻得发紫的手,那些或渴求、或麻木、或带着笑意的脸庞,让他彻底忘却了寒风的刺骨,也忘了时间的流逝。
他盛着粥,听着此起彼伏的道谢声,看着一碗碗热粥被小心翼翼地接过、喝下,心中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滋味。
从前在书本里读到的“民不聊生”“流离失所”,都只是抽象的文字,可此刻,这些词语都化作了眼前活生生的人,化作了他们眼中的渴望与疲惫。
不知不觉间,夕阳西下,余晖将粥棚的影子拉得很长。
最后一碗粥递出去时,唐宇才发现自己的手臂早已酸痛不堪,指尖冻得发麻,可心里却沉甸甸的,不像往日那般空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