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剩下不少裁剪下来的小块儿,给珊珊再做两件小背心,给你做几条裤衩,哎呀,这下可真是解决大问题了!
往后几年,咱们在穿衣服上,都不用太发愁了!”
老太太已经开始在心里飞速地规划起这些布料的用途,脸上的喜色掩都掩不住。
然而,看到这么多的布料,一个现实的问题立刻浮上老太太心头。
她脸上的喜色淡去一些,转而浮现出发愁的神情,轻轻拍着桌上的布料说道:
“布料是有了,还是这么好的料子,可做衣服是个麻烦事,费时费力。
以前在村里,关系处得还行,还能偶尔借用一下你三大娘家的缝纫机,踩一踩,速度快,针脚也齐整。
可这到了城里,人生地不熟的,左邻右舍,也就刚打个照面,连人家姓甚名谁、家里什么情况都还没摸清楚,也不知道哪位邻居家有缝纫机?
就算有,人家那金贵东西,愿不愿意借给咱这新来的?好不好开口借?
这要是靠手缝,这么多衣服,得缝到啥时候去?你娘白天还得上班……”
田玉芬会踩缝纫机,手也算巧,以前在农村,家里的衣服大多是她抽空自己做的。
可没有缝纫机,单靠一针一线的手缝,这么多衣服,就算她和老太太轮流上阵,日夜不停地赶工,也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日,而且手缝的针脚毕竟不如机器均匀牢固。
阳光明闻言,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立刻说道:
“奶奶,借别人的总归不方便,一次两次还行,次数多了,再好的邻居也难免有意见。我看,咱们干脆自己买一台缝纫机好了。”
他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此刻说出来语气十分自然:
“买新的缝纫机,需要缝纫机票,咱们刚落户,这些票证一时半会儿肯定弄不到。
但可以去信托商店,哦,就是现在的委托商店看看,那里经常有别人家寄卖的二手缝纫机。
二手的缝纫机不用票,只要机器本身好用、没毛病就行,价格也比新的便宜不少。
咱们家现在也不缺那个钱,买了就是自家的东西,用着方便,也省得总去求人。
这玩意儿,在城里安家过日子,还真是少不了的大件,能用很多年。”
听说要买缝纫机,老太太先是眼睛一亮,缝纫机对家庭主妇的吸引力是巨大的,但随即又被现实顾虑拉回,脸上露出了踌躇和犹豫的神色。
“这……家里刚花了那么大一笔钱买了这房子,这安家落户处处都要用钱,这转眼又要买缝纫机……是不是太破费了?太扎眼了?”
她过惯了精打细算、量入为出的日子,虽然知道孙子手里有卖药材得来的“巨款”,买房后还有不少剩余,但老一辈勤俭持家的本能,还是让她觉得能省则省,东西够用就行,没必要追求“大件”,怕惹人闲话。
阳光明理解奶奶的顾虑,耐心地劝道:“奶奶,这不算破费,咱家买的是生活必需品。
以后咱家大大小小的衣服、被褥、床单、窗帘,哪一样不得用到它?
有了缝纫机,娘下班回来,不用熬夜点灯费眼睛地一针一线缝,您平常缝缝补补也省事省力得多,能轻松不少。
钱挣来不就是花的吗?关键是要花在刀刃上,改善生活、提高效率,这缝纫机就是刀刃上的花费。
咱们自家关起门来过日子,自家方便就好,不用太在意别人怎么看。”
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再说了,以后珊珊长大了,学做针线活,有台缝纫机也方便不是?”
老太太听着孙子条理分明的话,又想到儿媳上班的辛苦,再看看桌上那一大堆等着变成衣服的布料,心里的天平逐渐倾斜。
她想了想,觉得孙子说得确实在理。
家里确实需要,而且有了缝纫机,是长久受益的事情。
她终于点了点头,虽然脸上还带着点对花销的心疼,但语气已经坚定了:
“那……行吧,就听你的。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考虑得周全。
不过要买就买个实惠、耐用、牌子口碑好的,别图好看花哨,机器好用最要紧。”
“您放心,我心里有数,下午我就去委托商店转转,保准挑个又好又实惠的回来。”
阳光明见奶奶同意了,心里也松了口气。
搞定奶奶,母亲那边就好说多了。
中午田玉芬从区妇联下班回来,手里还拿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单位发的学习材料。
一进堂屋,她就看到了八仙桌上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那三大摞布料,白、蓝、绿,颜色分明,崭新厚实,顿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呀!这么多布!”
她快步走到桌边,放下包,拿起一块白布仔细摸了摸,又展开一块蓝布对着光看了看织法,脸上露出了惊喜交加的神情。
“这布真好!这么厚实,手感也滑爽,还是正经的纯棉料子,关键是不要布票!
光明,你这同学可真是帮了大忙了!咱们可得好好谢谢人家,这份人情得记着。”
她反复摩挲着布料,爱不释手,眼里满是欢喜。
当听到儿子说下午还要去委托商店看看二手缝纫机时,田玉芬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转过头,有些愕然地看着儿子:“买缝纫机?”
她下意识地就想计算开销,眉头微微蹙起,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家里的存款状况。
但看到儿子沉稳而肯定的眼神,再想到桌上这一大堆急需加工的布料,还有婆婆眼中那虽然没说出口,但明显也是赞同的眼神,她到了嘴边的反对话语,又咽了回去。
她明白缝纫机对家庭的便利,只是习惯了节俭。
“买……买就买吧。”
她沉吟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语气带着点下定决心后的轻松,“家里也确实需要,这么多布,靠手缝不知道要弄到什么时候。
你看着挑,牌子什么的次要,关键是机器要好用,没暗病,价钱……要合适。”
她最终还是叮嘱了一句价钱,这是多年精打细算的本能。
她知道儿子办事稳妥,有分寸,既然提出来了,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
而且她也清楚,儿子手里有卖牛黄的那笔“巨款”,并没有因为买房而拉下饥荒,反而让家里有了积蓄,买二手缝纫机的开销,还是在承受范围之内的。
想到这里,她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吃过午饭,田玉芬照例在家睡了一小时午觉,消除上午工作的疲劳,然后才拿着包去上班。
阳光明则等母亲出门,家里人都安顿好后,才跟奶奶打了声招呼,出门去了。
他先是在胡同口找了个面善的老人,客气地询问了一下附近比较大、信誉好的委托商店的地址。得到指点后,他便按照方向找了过去。
他打算下午就把缝纫机的事情办妥。而且,他心里还有别的打算。
母亲现在是国家干部,在机关单位上班,上下班、开会都需要准时,没有一块手表看时间,实在不方便,也不够体面。
奶奶年纪大了,整天一个人在家,有个收音机听听新闻、戏曲、天气预报,也能解解闷,了解外界,不至于太孤单。
家里还需要一个座钟,放在堂屋,方便全家人看时间,尤其是妹妹以后上学,更需要准时。
这些东西,买新的都需要相应的票证,而手表票、收音机票,他一样都没有。
所以,委托商店这种售卖二手物品的地方,就成了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他打算一起去看看,如果有品相好、价格合适的,就一并买回来,彻底把家里的基本配置弄齐全。
根据打听来的地址,他走了大约二十分钟,来到了一条相对繁华些的街道,找到了那家门脸不小、挂着“国营信托委托商店”牌子的店铺。
店面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木质的门窗框漆色斑驳。
推开有些沉重的玻璃木门走进去,店里光线有些昏暗。
高大的玻璃柜台后面,层层迭迭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二手物品,从钟表、收音机、照相机,到瓷器、摆件、旧书籍、眼镜、五金工具,琳琅满目,简直像个小型的杂货博物馆。
靠墙的地方,则紧凑地摆放着一些旧家具,桌椅板凳、衣柜、碗橱、床铺,还有几台旧缝纫机,静静地立在那里,引人瞩目。
一个五十多岁、头发有些花白的老师傅,正坐在柜台后面的一把旧藤椅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盹,旁边的收音机里播放着声音不大的戏曲。
阳光明走进来的脚步声惊动了他。
老师傅抬起有些惺忪的眼皮,看了看阳光明,见他虽然年轻,但穿着干净整洁,气质沉稳,眼神清正,不像那些跑来瞎逛的半大孩子,便懒洋洋地问了一句:“同志,想看点什么?”
“师傅您好,打扰了。我想先看看缝纫机,另外也想看看手表、座钟和收音机。”阳光明客气地说道。
老师傅见他口气不小,要看的都是值钱的大件,精神稍微振作了一些,从藤椅上站起身,从柜台后面慢悠悠地踱了出来。
“缝纫机在那边靠墙根儿,有三台,都是人家寄卖的,牌子都不一样,你自己先看看外形,相中哪个了,我再给你细说。”老师傅指了指墙边那几台缝纫机。
阳光明道了声谢,走过去,蹲下身,仔细打量起来。
三台缝纫机,一台是名声最响亮的“蝴蝶”牌,一台是北边产的“标准”牌,还有一台是上海产的“飞人”牌。
从外观上看,漆面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和细小划痕,台板的光洁度也各异,但就算品相最差的那一台,整体结构看起来也算完整,没有明显的磕碰缺角。
“师傅,麻烦问下,这几台机器都能正常使用吗?有没有什么暗病?比如跳线、卡线或者运转声音不对什么的?”阳光明抬起头,向站在一旁的老师傅询问道。
买二手东西,最怕的就是暗病。
“都能用,我们收的时候都请老师傅检查调试过的,不能用的或者毛病大的,我们也不收,砸招牌。”老师傅语气肯定地说道。
他走近了几步,指着三台机器依次介绍:“这台‘蝴蝶’牌的最贵,九成新,要一百二十块,原主是位老师,爱惜东西,保养得好,据说没怎么大力用过,就是平时给孩子缝缝补补。
这台‘标准’牌的九十块,用得稍微多些,但机器皮实。
这台‘飞人’牌的最便宜,七十五块,就是外观旧点,划痕多,但机头没问题,劲儿足。”
阳光明仔细比较了一下。
蝴蝶牌的那台,台板光滑,只有几道极细微的划痕,机头上的烤漆也保存得相对完好,金色的字样还很清楚。
他心里比较倾向于买这一台,虽然贵了几十块,但接近全新,不容易出故障,更耐用,长远看是划算的。关键是他不差钱,肯定要买质量最好的。
“师傅,我能试试这台‘蝴蝶’的吗?看看走线怎么样。”他指着心仪的那台问道。
“行,你等着,我去拿梭芯、梭壳和线,再找个布头。”老师傅见他真有买的意向,态度更积极了些,转身走向柜台后面去找东西。
阳光明趁这个机会,快步走到玻璃柜台前,目光扫过里面陈列的手表和收音机。
手表有几块,主要是国产的“上海”牌和“BJ”牌,还有一两块看起来款式很旧、表壳有磨损的进口表,一块是“英纳格”,一块是“劳力士”,但他不打算买这种太扎眼的进口货,容易惹麻烦,而且配件也难找。
他看中了那块“上海”牌全钢手表,几近全新,表盘干净,没有划痕,指针清晰。毕竟投产时间不长,虽说是二手手表,但和全新的也没多大差别。
老师傅正好回来,阳光明指着这块表询问:“师傅,麻烦您,这块‘上海’表怎么卖?”
老师傅看了一眼,说道:“那块啊,A-581型号,新表价格六十元,全钢防震,几乎就是全新的,走时挺准,我们测过,一天误差不超过十秒。
就是原配的表带有点问题,我们给换了条普通的人造革皮带。你要的话,五十五块。”
阳光明点点头,这个价格在预期内。他又看向摆放在柜台里面一层,体积较大的收音机。
收音机有三台,一台是经典的“红灯”牌电子管收音机,体积比较大,木壳子,看着很气派,但耗电也厉害。
另外两台是体积小巧一些的晶体管收音机,一台是“熊猫”牌,一台是“春雷”牌。
他觉得晶体管收音机更省电,操作简单,体积也轻便,更适合奶奶平时搬动和使用。
“那台‘熊猫’牌的晶体管收音机,什么价?”
“这台‘熊猫’B-623型,确实不错,挺新的,几乎没怎么用过。音质好,收台也准。要七十块。”老师傅如数家珍。
价格都不算便宜,尤其是收音机,但都在阳光明的预算之内。
他想着,既然要买,就买品相好、靠谱的,免得以后出问题。
老师傅手脚麻利地给那台“蝴蝶”牌缝纫机穿好线,装上梭芯,踩了几下踏板,机器发出均匀而流畅的“哒哒哒”声,针脚落在旧布上,细密而整齐。
阳光明凑近看了看,又亲自上手轻轻转动手轮,感受了一下传动机构的顺畅度,满意地点点头。
机器状态确实不错。
“师傅,这台‘蝴蝶’缝纫机,我要了。
另外,这块‘上海’手表,还有那台‘熊猫’收音机,我也要了。”阳光明直起身,干净利落地说道。
他四处看了看,接着问道:“您这儿有座钟吗?要那种带钟摆、上发条,走时准的。”
老师傅没想到这年轻人如此爽快,看东西仔细,但做决定毫不拖泥带水,一连要了三样大件,脸上顿时露出了更加热情的笑容,态度也恭敬了不少。
这可算是个大主顾了。
“有,有座钟!在那边墙角立着呢,有个山东产的‘北极星’,走时准,样子也新;还有个老式的‘德国’双铃闹钟,牌子老,质量好,就是样子古板点,您看看要哪个?”老师傅连忙引着他去看。
阳光明走过去看了看。
“北极星”座钟比较新,枣红色的木壳,白色的表盘,罗马数字,样式也大方,看着清爽。
“德国”钟是深棕色的木壳,黄铜色的钟摆,看起来更有年代感,像是民国或者更早的货色,但保养得也很好,钟摆晃动的声音沉稳有力。
他想了想,选择了那个看起来更符合当下审美、也更新一些的“北极星”座钟。
“就要这个‘北极星’吧,多少钱?”
“这个三十块。”老师傅报出价格。
四样东西加起来,缝纫机一百二,手表五十五,收音机七十,座钟三十,一共二百七十五块钱。
在这个普通工人月薪只有三四十元,学徒工才十几二十元的年代,这无疑是一笔令人咋舌的巨款。
但阳光明眼都没眨一下,很痛快地从随身带的挎包里,取出准备好的钱,数了二百七十五块,递给了老师傅。
他清楚这些物品对改善家庭生活质量的重要性,这钱花得值。
老师傅乐得合不拢嘴,接过钱,仔细点验了两遍,确认无误后,态度更加殷勤了。
“同志您稍等,我给您把东西都收拾好,包严实点。”说着,便手脚麻利地开始忙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