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麻烦上门,首次杀人(1 / 2)

阳光明回到那间狭窄昏暗的屋子时,父亲阳怀仁正靠在炕沿上,望着屋顶出神。

听到动静,他缓缓转过头,目光带着探询,“光明,回来了?你爷爷……单独叫你出去,是说了什么吧?”

阳怀仁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比之前略微平稳了些,只是语调深处藏着难以言说的疲惫。

阳光明走到炕边,端起半碗冷水,小心地润了润干得快要冒烟的嘴唇,然后将嘴里带苦味的冷水咽下,喉咙的灼烧感才稍微缓解。

他放下破碗,这才开口:“嗯。爷爷主要是想让我劝劝您。”

“劝我什么?”阳怀仁动了动,牵扯到伤腿,让他嘴角抽搐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

“劝您同意去投奔大姑家。”阳光明没有隐瞒,直接说了出来。

他注意到父亲在听到“投奔大姑”几个字时,脊背瞬间僵硬了一下。

“爷爷觉得,那是眼下最稳妥的路,至少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不用露宿街头。

他说大姑是您亲姐姐,打小就疼您,不会看着咱们一家遭难不管。我姑父也是通情达理的人,家里院子虽然不宽敞,但挤一挤总能住下。”

阳怀仁沉默了,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眉头紧紧锁起,形成一个饱含愁苦的川字纹。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条肿得发亮的伤腿,双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粗糙的炕席边缘。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语:“寄人篱下……”这三个字仿佛有千钧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抬起头,看向儿子,眼神复杂:“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你想去你大姑那儿吗?”

他将这个问题抛回给儿子,似乎想从儿子的态度里找到一点支撑。

阳光明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透过破旧的窗纸缝隙,看向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胡同里传来几声有气无力的叫卖,更远处似乎有孩子的哭闹声,一切都透着压抑。

他转过身,逆着窗外的光线,身影在昏暗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沉静。

“爹。”他语气平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我觉得,这事不用急着做决定。”

他走到父亲身边坐下,“爷爷是好意,大姑也是至亲,血脉相连,关键时刻能依靠,自然是好的。

但现在,还没到山穷水尽,非得立刻去投奔的地步。

房东不是还有两天才来催租吗?咱们再等等看,说不定……”

他顿了顿,语气里注入一丝不易察觉的笃定,“说不定这两天,就能找到转机。”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条理清晰得不像个十七岁的少年:

“就算真要搬,也可以再想想别的办法,未必只有投奔大姑这一条路。

北平城这么大,总还有租金更便宜的破屋小房子,可以先找一找。关键是,咱们得自己先立起来。”

阳怀仁听着儿子条理清晰的话,眼神更加复杂。

他何尝不知道投奔姐姐是条现成的活路,能免去流落街头之苦。

但那份寄人篱下的滋味,想到可能要给本就不算宽裕的姐姐姐夫一家增添那么大的负担,想到可能要面对那位有些势利的亲家婆婆的脸色,甚至可能让姐姐在婆家难做,他就觉得心头像压了块大石头,沉重得无法呼吸。

儿子的话,恰恰说到了他心坎里。能不去,自然是不去的好。

哪怕找个只能遮半边顶的破屋烂厦,喝凉水啃树皮,心里也塌实,不用看人眉眼高低,不用承受那份无形的压力。

“你说得对。”阳怀仁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那就……再等等。等房东来了,看看情况再说。”

暂时不做的决定,似乎让他找到了一点喘息的空间,精神不像刚才那样紧绷到极致,但现实的困境立刻又压了上来。

他看向儿子,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无奈和焦灼:“可是,家里……等不起啊。

没米没钱的,还有我这个废人拖累着,总不能等天上掉馅饼。”

他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几乎能跑老鼠的屋子,最终落在墙角那个空空如也连老鼠都不愿意光顾的米缸上。

正说着,母亲楚元君已经默默地将一个破旧的竹篓背在了身上。

她走到炕边,先是小心翼翼地帮阳怀仁调整了一下靠着的姿势,让他伤腿能更舒服点,然后才伸手,轻轻拉起两个女儿冰凉的小手。

“怀仁,光明。”

她的声音还带着不久前痛哭过的沙哑和鼻音,但眼神里已经重新凝聚起一种属于母亲的坚韧,“我带着静婉静仪,去找她二婶三婶,结伴去城外挖点野菜。

听说护城河外边那片野地里,还有些马齿苋、荠菜没被人挖光。总不能……真等着饿死在家里。”

她说“饿死”两个字时,声音微微发颤,但很快稳住了。

阳怀仁看着妻子蜡黄的脸色和两个女儿瘦得只剩下一双大眼睛的小脸,心中一痛,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的难受。

他喉咙哽咽,想说点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能重重地点了点头,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字:“去吧……早点回来,注意安全,别走太远,听说城外也不太平……”

楚元君应了一声,又担忧地看了一眼儿子,嘴唇动了动,想叮嘱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阳光明立刻道:“娘,你们去吧,小心点。我也正要出去。”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让自己看起来尽量精神、利落些。

“你去哪儿?“阳怀仁问道,目光落在儿子还显单薄的肩膀上,“还是去车站或者街口找零活?“

“嗯,我去碰碰运气。”阳光明没有多说,他不想给父亲一个固定的去向,以免后续还要多做解释。

“爹,您在家好好歇着,腿千万别用力,也别下地,伤筋动骨一百天,得好好养着。”他再次叮。

阳怀仁张了张嘴,想叮嘱他要是找不到活计就别硬撑,想告诉他实在不行就……但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沉重得几乎坠地的叮嘱:

“你自己……也多小心。这世道不太平,街上乱,找不到活计就早点回来,别太拼,啊?”

那一声“啊?”,带着无尽的辛酸与无力。

“我知道了,爹。”阳光明应下,又看了一眼正准备出门的母亲和妹妹们。

大妹妹静婉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小妹妹静仪则怯生生地抓着母亲的衣角。

他冲她们微微点了点头,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率先转身,走出了这间弥漫着绝望的屋子。

阳光明走出狭窄的胡同,融入北平城灰扑扑的毫无生气的街道。

街上行人不多,个个面带菜色,行色匆匆,眼神麻木,像一个个移动的影子。

偶尔有辆破旧的黄包车或者军用卡车驶过,卷起一阵呛人的尘土,留下刺鼻的汽油味。

他辨了辨方向,朝着郊外走去。

越往前走,房屋越发稀疏低矮,多是些歪歪扭扭的土坯房,或者用破砖烂瓦勉强搭起来的窝棚。

行人也更少,偶尔看到的几个,也是衣衫褴褛,眼神空洞。

他的目标很明确,他知道前边有个很小的土产店,因为位置偏僻,很少有人光顾。

走了约莫两条街,拐进一条更小的胡同,他终于看到了那个记忆中的门脸。

店面很小,门窗上的油漆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腐朽的木料,招牌也歪斜着,上面“刘记土产”四个字蒙着厚厚的灰尘,几乎难以辨认。

店门口堆着一些不知名的杂物,上面落满了灰。

阳光明停下脚步,看似随意,实则警惕地打量了一下四周。

巷子很深,两边是高高的斑驳的院墙,几乎看不到行人。只有远处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狗在垃圾堆里翻找着什么。确认环境安全后,他这才抬腿走了进去。

店里光线昏暗,只有门口透进的一点天光,勉强照亮室内。

货架上零零散散地摆着些箩筐、麻绳、粗陶碗罐、锈迹斑斑的农具之类的杂物,都落满了灰,看来生意极其清淡,许久无人问津。

柜台后面,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稀疏的老掌柜,正靠在一把吱呀作响的破竹椅上打盹,脑袋一点一点,口水都快流到衣襟上了。

听到脚步声,他才懒洋洋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浑浊的眼睛里带着长期的麻木。

“客人买点什么?”老掌柜的声音有气无力,像是饿了很久的样子。

阳光明快速扫视了一眼店内,确认店里确实只有老板一个人。

他心里有了数。这种偏僻、冷清、几乎没有任何油水可捞的小店,上面派来监督政策执行的那些“专员”,大概率是看不上,懒得来的。

他有这样的顾虑,是因为金圆券刚刚推行,正是抓的严的时候。

八月十九号,也就是几天前,上面正式推行金圆券,强制要求所有交易必须使用这种新货币,并且严格执行所谓的“八一九限价”,所有商品价格必须冻结在八月十九号那天的水平,不允许涨价,试图以此遏制已经失控的通货膨胀。

同时,严禁个人持有银元、黄金、白银和外币,必须在九月三十号之前去银行兑换成金圆券,违者重罚,甚至可能惹上牢狱之灾。

那些规模大些,位置好些,生意兴隆些的店铺,都有专人像鹰隼一样盯着,确保买卖双方都用金圆券,并且物价不敢越雷池一步,稍有差池,便是重罚。

但这里,显然没有那种“待遇”。

这给了阳光明操作的空间。

阳光明手里没有金圆券,但他的冰箱空间里,每天可以刷新出十块银元。

空间里每日刷新出的五十公斤黄金,太过贵重,不好动用,日常花销,还是使用银元更方便一些。

既然没人监督,他自然不用费事跑去银行兑换金圆券,而这店的老板,也肯定更乐意收下实实在在、叮当作响的银元。

“老板,我买个鱼篓,再要一个抄网。”阳光明直接说道,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店里显得格外清晰。

老掌柜愣了一下,他慢吞吞地站起身,动作迟缓,嘴里习惯性的恭维:“您一看就是个有本事的,我家的鱼篓和抄网,质量都很好,保准您今天能有个大收获。”

他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腰,在货架底下积满灰尘的角落里翻找起来,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好一会儿,他才拖出一个看起来还算结实、但同样蒙尘的鱼篓和一个用细竹竿绑着铁圈、网眼细密的简易抄网,费力地提起来,放在了落满灰尘的柜台上,激起一片飞尘。

“喏,就这些了,放的时间有点久,但质量没问题,一看就结实。”

阳光明看了看,鱼篓是竹制的,结构完好。抄网的竹竿有些毛刺,铁圈也有点锈,但整体能用。

“还行。多少钱?”他问道。

老掌柜瞥了他一眼,报了个数,用的是金圆券的价格。

竹篓和抄网并不是什么紧俏东西,价格倒是不高。

阳光明没有说话,手伸进怀里,实则意念一动,从空间里摸出一枚沉甸甸的银元,轻轻放在落满灰尘的木质柜台上。

“当啷——”

银元落在柜台上,发出清脆、悦耳的一声轻响,在这死气沉沉的店里显得格外突兀。

老掌柜的眼睛瞬间像是被点燃的油灯,猛地亮了一下,脸上的慵懒和麻木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惊讶和贪婪的神色。

他几乎是扑过来一样,一把抓起那枚银元,动作敏捷得不像个老人。

他先是把银元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图案和成色,然后又习惯性地放在嘴边用力吹了一下,赶紧凑到耳边,屏住呼吸仔细听。

那悠长、清越的余韵,让他脸上的每一道深刻皱纹都舒展开来,露出一丝难以抑制的满意的神色。

他警惕地飞快扫了一眼门外空荡荡的巷子,然后才压低声音,几乎是气音问道:“客人,您真要用这个?”他的手指紧紧捏着那枚银元。

“嗯。”阳光明点点头,神色不变,“麻烦您找一下零。”

按照规定,一块银元兑换两元金圆券。

此时金圆券刚发行没多久,市面上还没立刻显现出崩坏的迹象,按照规定,买东西只能使用金圆券。

在有人监督的地方,明面上只能使用金圆券。手里有银元的话,首先要去银行兑换,然后才能使用。

老掌柜显然更乐意做银元的生意,这比收那些注定会贬值的金圆券踏实多了。

他手脚麻利地算了账,从柜台底下摸出一个旧木匣子,打开,里面是崭新的金圆券。

他开始仔细地数钱找零。

找完零钱,老掌柜小心翼翼地将鱼篓和抄网上的灰尘擦了擦,然后满面笑容的递给阳光明。

阳光明没再说什么,接过工具,转身快步离开了这家弥漫着陈腐气息的土产店。

在他身后,老掌柜捏着那枚还带着点对方体温的银元,脸上露出了这几天来第一个真心的,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