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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伦敦街头逐渐沉入昏暗之中,苍白的阳光早已被厚重的云层吞噬,天与地之间只剩下一层压抑的铅灰。昏黄的路灯依次亮起,冷冷地投下模糊的光晕,在结冰的地面上映出一圈圈带着寒意的倒影,像凋零的记忆缓缓铺展开来。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唯一记得的,是那架飞机降落时,冷硬的广播语音告诉他已经抵达伦敦。当时他被注射了药剂,昏昏沉沉,根本连怎么被推出机场,怎么被关押进牢房里都不清楚。
他身无分文,连一块能换来温饱的硬币都没有,从美国被绑架到英国,他对这座陌生城市一无所知,街道陌生,连天是哪边、路往何方都辨不清,更不知该往何处去。他就像被抛进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想哭也饿得没力气,举目无亲的他似乎连流泪都显得奢侈。
就在这时,脑海中突然闪过布布的影子——想到布布正着急地四处寻他,想到因他被劫持而病倒的爷爷那自责忧愁的脸,小枫的眼眶一热,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的心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光芒,像是冬夜里一盏摇摇欲坠的烛火,微小却倔强。他咬紧牙关,冻裂的嘴唇渗出细微的血丝,迅速在寒风中凝结,疼痛让他眉头微微一皱,却掩不住眼底的坚定。
他告诉自己,不能饿死在这,不能倒在这冰冷的异乡街头。身为言家的一分子,他不能这样死去——他要活下去,为了布布,为了爷爷,也为了那些还在等着他回去的人。
他的身体早就不听使唤了,双腿像灌了铅般沉重,他勉强撑着身体,扶着墙壁站起来,却只换来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踉跄地跌坐回去。
就在这时,他感觉腰腹间有个东西硌得生疼。
他一脸茫然地伸手去摸,摸到的是一个硬硬的、可弯曲的东西。他把外套拉开,从内袋深处摸出一迭已经被压皱的纸钞。
那一刻,时间彷佛停止了。
现在他终于明白,奶奶那天为什么流着泪,一双手迟迟不肯放开。
不是因为犹豫不决,而是那份压抑不住的懊悔与自责,早已在眼神与手指间表露无遗。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做得有多狠心,只是被恐惧蒙蔽了眼。她听信了老鼠舅公们的挑拨与谗言,担心他会影响到布布的财富与地位,才会急着把他推出家门,舅公们也连手想出了一个看似「为他好」的理由,让奶奶不会因此受到良心谴责。
也许她真的以为,那些人只是安排他去英国读书;也许她说服了自己——这不算赶走,只是另找对双方都好的出路。
但心里的愧疚却没那么容易被说服,所以在最后一刻,她才会红着眼,强硬却动作仓促地,把这迭钱塞进他怀里,那是她良知与情感最后挣扎的出口。
小枫紧握着纸钞站起来,缓步走向最近的快餐店。橱窗里的灯光温暖明亮,彷佛是城市留给他的一丝怜悯。
时间已经逼近深夜,他点了份对他而言,算是非常豪华的穷鬼套餐,不但有热腾腾的汉堡、鸡块还有薯条跟可乐。
小枫付完钱,紧攥着餐盘,缓步走向角落的长椅。他颤抖着双手拆开包装,咬下第一口的刹那,热气在唇齿间爆开,顺着舌尖一路蔓延到心口,饥饿感渐渐散去,胃里的绞痛缓缓被抚平。
他含着眼泪,一口一口吃着那手中续命的汉堡。热度还未散尽,泪水却早已涌上眼眶,模糊了视线。
每一口都像吞下一块灼烫的铁,沉重又苦涩。他越是咀嚼,心中的酸楚越是翻腾,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一餐温饱竟是用他对奶奶的信任换来的。
想到这,他几乎无法吞咽下去,只能任由滚烫的泪水沿着脸颊滑落,他咬紧牙关,却怎么也压不住那从心底涌出的痛。
他该要恨她的。
是奶奶害他被歹徒骗到这陌生国度,是奶奶害他和布布在生死边缘擦肩而过,险些天人永隔,才十六岁的他不应该经历这些,不该对他这么狠心,这么绝情。
可当他冷得嘴唇发紫、饿得眼冒金星,几乎要昏厥在伦敦的街头时,他却因为奶奶给的这笔钱,还能坐在这里,还能喘口气,还能……活着。
他险些饿死街头,现在却要感激陷害他,将他推往地狱的人,他是这么地相信奶奶,尊敬着奶奶,甚至努力撮合奶奶跟布布能尽弃前嫌,没想到,最后落得有家归不得。这份矛盾像是尖刀般撕扯着他的内心,让他痛得几乎窒息。
小枫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了,食物变得难以下咽,尽管他饥肠辘辘,却怎么也咽不下。
眼泪终是决堤了,无声地淌过脸颊,模糊了眼前的灯光,也模糊了那份温热的食物。
他咬着手背,紧紧压住泣音,整个人伏倒在桌上,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他哭得无声,却痛得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