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2 / 2)

他今日未着华服,只一身当初春日游乐上的月白素面直裰,负手立于亭边,望着满池风荷。

身姿挺拔如竹,倒比平日少了几分侯府世子的矜贵,多了几分文人雅士的疏朗。

听闻脚步声,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款步而来的商玉婙身上。

她今日亦是素净装扮,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罗裙,未施粉黛,只鬓边簪了一朵新摘的玉簪花,清丽难言。

“商小姐。”越劲衍拱手为礼,神色温和。

“越世子久等了。”

商玉婙颔首,步入亭中。

石桌上已备好了清茶和几样素点。

二人落座,先是说了几句赏荷的闲话,气氛倒也融洽。

只是商玉婙心中有事,几句寒暄后,便试探着将话题引向了南方。

“听闻南边水患愈发严重,灾民流离,世子可知如今具体情形如何?”

她端起茶盏,垂眸轻啜一口,状似随意地问道。

越劲衍执壶为她添茶,动作不急不缓:“商小姐也关心此事?”

他看向她,目光清明。

“朝廷的邸报语焉不详,只说正在全力赈济。不过……据我所知,情况不容乐观。地方官员瞒报灾情,中饱私囊者,恐不在少数。”

商玉婙放下茶盏,低首敛息,终是下定了决心。

“世子既知内情,想必也明白,若依朝廷如今这般行事,恐非百姓之福,亦非大临之福。”

商玉婙起身见礼,风轻云淡两三点,眼波已然入心。

“饥寒起盗心,若民怨沸腾,酿成民变,届时烽烟四起,生灵涂炭,恐怕非你我所愿见。”

少女话中对时局的洞察和忧心,来得突兀,却又异常真切。

“商小姐有何高见?”

越劲衍深吸一口气。

他问出这句话时,袖中的手早已握紧。

他怕听到诸如世子身份之类的答案,却又情不自禁地期待着什么。

春日游乐,才当真是他的大梦一回。

商玉婙尚且不知男人的想法,只暗道关键时刻到了。

她从袖中取出那份小心折叠的舆图,在石桌上缓缓铺开,朱笔圈出的几处州府赫然在目。

“高见不敢当。”她指尖点向舆图,“但求尽力而为,略尽绵薄。我已通过舅家暗路,筹集了一批粮草药材,不日便可运抵京郊。我想……请世子相助,将这些物资,设法送往灾情最重、官赈不及之处。”

似乎是觉得越劲衍对她情意不深,商玉婙迟疑了很久,才继续道:

“我知道此事艰难,风险极大。但世子掌部分京畿巡防,对通往南边的路径、关卡乃至各地驻军情形,应比常人更为了解。若有世子暗中斡旋,这批物资或可避开某些耳目,更快送达灾民手中。”

凉亭内一时寂静,只闻风吹荷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钟磬之音。

越劲衍沉沉看着她,又像是观赏着周遭的莲池。

她竟……将如此隐秘且危险之事托付于他?

这是否意味着,在她心中,他至少是值得信任的盟友?

良久,越劲衍才回应:“商小姐可知,此举若被察觉,会是什么后果?私自筹集、运送大批粮草,形同……资敌。”

“资敌?”商玉婙讥笑,“救济我大临子民,何时成了资敌?若朝廷赈济得力,又何须我等行此险招?更何况……”

凉亭中心,莲叶接天,少女眸光灼灼。

“世子当真认为,那些被逼到易子而食的灾民,会比虎视眈眈的外敌,更不足为虑吗?”

她这话说得太透彻分明。

越劲衍捏紧茶杯。

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甚至比商玉婙更清楚南边局势的危急性。

只是他未曾想到,第一个如此直白与他剖陈利害,并已付诸行动的,会是眼前这个上京城名声里徒有其表的少女。

先前春日心动一瞥,不过是见色起意。

如今,却真是让他……忍不住再眷恋这红尘多一点儿。

“玉婙……为何选我?”

越劲衍温柔唤她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