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行尸走肉(2 / 2)

张浩也赶紧说道,试图传递一丝渺茫的希望。

于教练的目光始终锁定在耿斌洋身上。他看着耿斌洋整理钱时那无法控制的颤抖和近乎崩溃的状态,看着他始终不敢与任何人对视的躲闪眼神,心中的疑虑和不安如同野草般疯长。

这不像是单纯的被压力和悲伤击垮,这更像是一种……内心正在经历着可怕撕裂和背负了无法承受之重的表现。这种异常,让于教练感到一阵寒意。

时间在极度焦灼的气氛中缓慢爬行。下午,眼看着决赛时间临近,于教练不得不做出决定。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们必须回酒店了。明天上午9点的决赛,所有人必须保证休息,调整状态。”

他看向孟凡雪和屈玮:“辛苦你们俩今晚留下照顾上官同学。有任何情况,立刻打电话。”

两个女孩红着眼睛,用力点头。

这个决定像最终宣判,让耿斌洋的身体猛地一颤。他必须离开了,必须去面对那个他注定要背叛的战场。

众人开始准备离开,病房里弥漫着一种悲壮而无奈的气氛。就在这时,病床上的上官凝练似乎被动静扰醒,她虚弱地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地寻找着,最终落在耿斌洋身上。

她看到耿斌洋手里拿着、怀里抱着那些钱,看到兄弟们脸上未散的忧色,她以为筹钱毫无进展,巨大的愧疚和无力感再次淹没了她。

就在耿斌洋如同行尸走肉般,被芦东和张浩搀扶着,即将走出病房门的瞬间,上官凝练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微弱却清晰地传来,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歉意和遗憾:

“斌洋……对不起……”

“明天……明天我不能去……为你加油了……”

“你要……好好踢……连同我的那份……”

“一定……要赢啊……”

这轻轻的话语,如同世界上最锋利的匕首,精准无比地刺入了耿斌洋心脏最柔软、最毫无防备的地方!并在里面残忍地搅动、旋转!

赢?

他怎么能赢?他已经被剥夺了“赢”的资格!他即将去做的事情,是“输”,是彻头彻尾的背叛!而她,这个他宁愿用一切去守护的女孩,却在为他无法到来的“胜利”而道歉!

那一刻,耿斌洋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碎片尖锐地割裂着他每一寸神经。他猛地停下脚步,背对着她,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起来,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直到尝到咸涩的血腥味,才勉强没有让那崩溃的嚎哭冲破喉咙。他连回头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他怕自己会在她那纯净的、充满歉意的目光中彻底瓦解,跪倒在地,坦白一切。

他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得几乎听不清的、像是窒息般的回应,然后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追赶着,加快脚步,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出了病房,将上官凝练那带着期盼的祝福,和兄弟们沉重的忧虑,一同残忍地抛在了身后。

回酒店的出租车里,死一般的沉寂。芦东和张浩一左一右坐在耿斌洋身边,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冰冷的、拒绝一切交流的绝望气息。

他们试图说些鼓励的话,谈论一下决赛的对手,但耿斌洋始终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的街景,毫无反应,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石雕。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不安和无奈,最终也只能选择沉默。

回到下榻酒店那间突然变得无比陌生和逼仄的房间,耿斌洋反手锁上门,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缓缓滑落,最终瘫坐在柔软却让他感觉如同针毡的地毯上。

怀里那个装着大家血汗钱的袋子掉落在身旁,一些钞票散落出来,那抹红色刺眼得让他想要呕吐。他怔怔地看着那些钱,脑海里反复回荡着上官凝练那句虚弱却清晰的“一定要赢啊”,回荡着兄弟们焦急筹措款项的样子,回荡着王志伟那恶魔般的低语和那箱散发着罪恶气息的钞票……

“啊——!”

一声压抑到了极致、仿佛从胸腔最深处撕裂出来的低吼终于冲破了喉咙。

他猛地用拳头狠狠砸向自己的脑袋,一下,又一下,试图用物理的疼痛来掩盖那灵魂被撕扯的剧痛。泪水混杂着鼻涕和嘴角咬出的血丝,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在他苍白扭曲的脸上肆意横流。

他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像一只被困在陷阱里、濒临死亡的野兽,发出绝望而无声的哀鸣。

“赢……我怎么赢……我拿什么赢……”

“凝练……对不起……我骗了你……我是个混蛋……”

“东哥……耗子……兄弟们……我对不起你们……我把我们的一切都卖了……”

“冠军……梦想……狗屁!都是狗屁!!”

极致的痛苦、愧疚、自我厌恶和走投无路的绝望,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让他窒息。他感觉自己正在被这两种截然相反却同样强大的力量撕扯——一边是爱人期盼的目光和兄弟们沉甸甸的信任,另一边是那个无法违背的、用灵魂签署的魔鬼契约。

他不知道在地上瘫坐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彻底暗沉下来,城市的霓虹灯如同鬼火般次第亮起。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跄地走进浴室,甚至没有脱掉衣服,直接拧开了冷水的开关。冰冷刺骨的水流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却无法浇灭他内心那焚烧一切的业火。

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双眼红肿、脸色惨白、头发湿漉漉贴在额头、状若疯癫的人,感到一阵强烈的陌生和深入骨髓的憎恶。

这就是耿斌洋?那个曾经在绿茵场上挥洒汗水、追逐梦想的7号?不,这只是一具空壳,一具即将去执行背叛任务的、可悲的行尸走肉。

他关掉水,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冰冷而黏腻。他就这样穿着湿衣服,瘫倒在床上,睁大着空洞的双眼,望着天花板。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将他推向那个无法回避的刑场。

晚上八点整。

酒店会议室,灯火通明。金融学院足球队全体队员,除了耿斌洋,全部到齐。于教练站在战术板前,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决赛的战术部署,核心球员的心理调动,应对各种突发情况的预案……这一切,都离不开那个7号的身影。

然而,那个座位,依旧空空如也。

会议室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芦东不停地看表,脸上写满了焦躁和不解。张浩坐立不安,几次想开口说什么,又硬生生忍住。其他队员也面面相觑,低声议论着。

于教练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手中的战术笔几乎要被捏断。最终,他猛地将笔拍在桌上,巨大的声响让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拿出手机,找到那个号码,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按下了拨通键。这一次,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

冗长的等待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酒店房间内,刺耳的铃声再次如同丧钟般响起,执着地撕扯着夜的宁静,也撕扯着耿斌洋最后一丝侥幸。他像一具被惊动的尸体,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目光惊恐地看向那个不断闪烁、嗡嗡震动的手机,仿佛那是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

接?还是不接?

他无处可逃。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在接触到手机冰凉的外壳时,如同触电般缩回,又再次伸出。如此反复几次,他终于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按下了那个绿色的接听键,将手机缓缓放到耳边。

“……喂。”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耿斌洋。”

于教练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冰冷,平静,却蕴含着风暴来临前的可怕压力

“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这不是询问,这是最后的确认。

“教……教练……我……我在医院……”

耿斌洋蜷缩在床上,抱着膝盖,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和浓重的鼻音,试图用虚弱和担忧来伪装

“凝练她……我还是不放心……我……我心里乱……战术会议我……”

“会议你可以不参加。”

于教练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那漏洞百出的谎言,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耳膜的、不容置疑的威严,甚至是……一丝隐藏极深的不安与警告,

“但是,耿斌洋,你给我听清楚了——”

“明天上午9点的决赛,你必须,给我准时出现!”

这不再是商量,不是鼓励,而是命令!是最后通牒!

说完,根本不给耿斌洋任何回应或辩解的机会,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在死寂的房间里空洞地回响,如同最终的丧钟,宣告了他所有逃避企图的破产。

手机从耿斌洋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柔软的床铺上,屏幕的光亮渐渐熄灭,如同他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

他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僵硬了很久很久。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回床上,睁大着那双已经失去所有神采的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黑暗。

“必须……准时出现……”

去完成那场交易。

去踢一场注定要输掉的比赛。

去亲手埋葬兄弟们的梦想。

去背负一生的骂名。

他知道,他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缘,身后是兄弟们和爱人期盼的目光,前方是万丈深渊,而脚下,只有王志伟用金钱和威胁铺就的、通往地狱的独木桥。

他闭上眼睛,两行滚烫的、带着无尽苦涩与绝望的泪水,终于冲破了最后一道堤防,从眼角汹涌滑落,迅速浸湿了鬓角与枕头。

他的灵魂,在那句“必须准时出现”的命令中,被彻底打入了无间地狱。

剩下的,只有这具被抽空了所有希望、信念与温度的躯壳,一具等待着在明天上午九点,走向公开处刑的——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