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极度震撼(1 / 2)

送走杨政委,一家三口回到堂屋,重新落座。

八仙桌上,几只白瓷茶杯里残留着些许澄黄的茶汤,映照着从窗棂透进来的炽烈的光线。

老太太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新蒲扇,竹篾的触感让她纷乱的思绪稍稍安定。

她脸上带着感慨的神色,目光缓缓扫过方才杨政委坐过的位置,终于率先打破了沉默:“这个杨政委,人是真不错。”

她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缓慢和笃定,“说话办事,都透着股实在劲儿,听着就让人心里舒坦。

到底是跟建雄一个战壕里滚出来的老战友,枪林弹雨里结下的情份,就是不一般,真心实意地惦记着咱家的这点事。”

想到杨政委送给大孙子的那张照相机票,她的语气里添了几分唏嘘,“就是……这礼,送得也忒重了些。

专门跑这一趟,来看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婆子,说说话,暖暖心,这就已经够情分了。带来的两瓶水果罐头,已经很难得。

还送了这么金贵……金贵到咱平时想都不敢想的照相机票,这心里头啊,真是又高兴,又觉得沉甸甸的,过意不去得很。”

她甚至开始在心里盘算,家里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下次也好回个礼,总不能白白承人家这么大的人情。

田玉芬正低头收拾着桌上的茶杯,闻言动作慢了下来。

听了婆婆的这番话,田玉芬看向儿子,说道:“照相机票呢?拿出来我看看,我还没见过,不知道是什么样。”

阳光明掏出票来,递给母亲。

她伸出手,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拈起那张印刷精致的照相机票,凑到眼前,仔细地看了看。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形成一个浅浅的“川”字,脸上浮现出明显的纠结与挣扎,那是一种长期物质匮乏下培养出的,对非常规支出的本能警惕。

“娘,说的是啊。”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气息里带着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把票又轻轻放回桌面上,“杨政委这份心意,咱们肯定是领了,记在心里。可这照相机……”

她再次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先不说这票有多难弄,听说是特供单位或者有外汇券才能搞到,光说买相机本身,就得一百好几十块钱吧?

我听说,‘海鸥’牌的就得这个价,这还是最便宜的照相机。

这还不算完,后续的胶卷、冲洗照片,哪一样不是钱?细水长流,都是开销。”

她抬眼看向儿子,目光里充满了慈爱和依赖,又看了看婆婆,寻求着认同,语气充满了犹豫和劝诫:

“建雄给的那张自行车票,咱们肯定得用上。家里有辆自行车,确实是大不一样。

买菜买粮、驮个东西,上班上学,出门办事,确实能省不少力气,少跑多少冤枉路。

这是过日子离不开的必需品,该花,这钱花在了刀刃上。

可这照相机……”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困惑,“它能顶吃还是顶穿?就是个看景的玩意儿,拍个影子留个念想。花这么多钱买它,是不是太……太不会过日子了?也太扎眼了点?”

她过惯了精打细算、一分钱恨不能掰成两半花的日子,柴米油盐、针头线脑都要反复掂量。

虽然知道儿子如今有了“底子”,不再像过去那样捉襟见肘,但一想到要为一台不能吃不能喝、在她看来纯属“非必需品”的东西,支出如此一笔巨款。

她心里就像揣了个不停敲打的小鼓,咚咚直响,本能地感到一阵阵心疼和不安,甚至隐隐觉得这是一种“罪过”。

老太太也是同样的想法,甚至更为根深蒂固。

她活了大半辈子,经历的苦日子、穷日子太多了,从战乱饥荒到早年间的艰难岁月,勤俭节约几乎刻进了骨子里,融进了血液里。

在她看来,钱就得花在刀刃上,粮食一粒都不能浪费,东西能用就绝不舍得扔。

照相机这东西,好看是好看,新奇也新奇,听说能把人影留在纸上,像个法术。但终究不能当饭吃,不能当衣穿,是顶顶不实在的东西。

可这票是杨政委好心送的,是人家一片心意,不用,浪费了,似乎也说不过去,辜负了人家。

她心里的天平两头晃,一头是几十年生活经验沉淀下的务实,一头是人情世故和一丝对新事物的模糊好奇,拿不定主意,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

她只得把目光投向孙子,脸上带着为难和依赖的神色,皱纹都似乎更深了些:

“光明啊,你娘说的在理。这相机……贵不说,咱平常人家,柴米油盐酱醋茶,一天到晚忙活的就是这张嘴,也确实用不上几回。摆在家里,怕是落灰的时候多。

可这票……杨政委一番好意,千里迢迢带来,不用,废了也挺可惜,糟蹋好东西,也糟蹋人心意。

这事……奶奶这心里也没个准谱,乱得很,还是你拿主意吧。你现在是家里顶梁柱,见识也广。”

她把最终的决定权,郑重地交到了孙子手上。

阳光明看着母亲和奶奶脸上那清晰可见的纠结与心疼,看着她们因长期清贫生活而微微佝偻的背和粗糙的双手。

知道她们是被以往贫困的记忆束缚住了手脚,对于超出基本生存需求的“享受型”的消费,一时还难以接受,甚至心怀愧疚。

他理解她们的心情,那是一个时代刻在许多人身上的烙印。

他并没有急于说服,而是沉稳地点了点头,语气温和:

“娘,奶奶,你们的意思我明白。担心钱,担心不实用,怕浪费,这都是正经过日子的道理。”

他略一沉吟,仿佛下了决心,“这样,你们先等一等,我去拿点东西出来。看完了,咱们再商量。”

说着,他起身走进了自己住的西屋。

屋子不大,陈设简单,一张木板床,一个旧书桌,还有一个靠着墙角的颜色暗沉的老式旧衣柜。

他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从最深处,取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木盒子。

这个盒子本身平平无奇,甚至边角有些磨损,红漆也剥落了不少,露出木头的本色。但里面装的东西,却是他给家人的交代和底气。

他捧着这个沉甸甸的木盒子,回到堂屋。

他将盒子轻轻放在八仙桌的正中央,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奶奶,娘,你们看看这个。”阳光明说着,伸手揭开了盒盖。

顿时,一片金灿灿、油润润的颜色毫无预兆地闯入田玉芬和秦兰英的眼帘。

盒子里铺着柔软的浅黄色油纸,衬得那些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块状物更加耀眼。

被阳光明特意敲碎的这些胆黄,大小不一,形态不规则,但每一块都色泽纯正金黄,质地细腻油润,在堂屋的光线下,仿佛自身会发光一般,泛着温润而诱人的光泽,一股特异而清幽、带着淡淡苦味的香气隐隐散发出来。

田玉芬和秦兰英同时愣住了,目光被那一片炫目的金黄牢牢吸住,呼吸都为之一窒。

堂屋里一时间静得可怕,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归巢鸟雀的啁啾声。

田玉芬最先反应过来,她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猛地眨了眨眼。

脑海中瞬间闪过儿子之前含糊提过的事情,一个她从未敢细想的念头浮现出来。

她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眼睛猛地睁大,瞳孔里映满了金色,带着难以置信、近乎惊恐的神色,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尖细地试探着问道:

“光明……这……这难道就是……就是你之前说的……那……那牛黄?”

虽然以前听儿子提起过一嘴,说弄到点好东西,换了钱,家里宽裕了,但亲眼见到如此数量、如此品相、仿佛一座小小金山般的牛黄堆在一起,那种视觉和心理的冲击力是完全不同的,简直像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对,这就是牛黄,而且还是其中最上等的顶级胆黄,救命的好东西。”

阳光明肯定地点点头,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就是我之前卖掉的那种,品相都一样,都是顶好的特级胆黄,药性最足。”

他用手大致比划了一下盒子里的容量,神情认真地说道:“这里面的胆黄,我粗略估摸了一下,差不多有一千多克,也就是二斤多。

按照每克八十块钱算,这里总价大概在……十万块钱以上。只多不少。”

“十……十万!”

田玉芬感觉自己的舌头像是打了结,完全不听使唤。

这个数字像是一记毫无征兆的重锤,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她的心口,让她一阵剧烈的眩晕,眼前甚至冒起了金星,下意识地伸手死死扶住了冰凉的桌沿,才勉强稳住有些发软的身体。

十万块!

这是一个她连做梦、连想象都无法触及的天文数字!

她一年不吃不喝也就四五百块,十万块……她需要工作两百多年!